楚风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能清晰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异样——那本该与身体紧密相连的影子,此刻正像条活物般扯着他的裤脚,每向前挪一步,皮肤下的血管就跟着抽痛一次。
“楚风!”苏月璃的声音带着破音。
她青铜匕首的寒光先一步劈向那团黑影,刀锋入影时却像扎进了水面,只激起一圈虚无的涟漪。
影子反手一抓,竟直接攥住匕首柄,指节与金属摩擦出刺耳鸣响,下一秒,那柄淬过朱砂的古刃就被甩进了海里,“当啷”一声没入浪涛。
阿蛮的咒诀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腰间铜铃震得嗡嗡响,一把混着朱砂、牛眼泪的镇魂粉撒向影子。
粉末沾到黑影的刹那腾起幽蓝火焰,可那影子只是顿了顿,被烧穿的部分又像活墨般蠕动着愈合,速度比燃烧还快。
雪狼的怒吼震得礁石发颤。
这头曾徒手掰断过熊骨的汉子俯身冲刺,肌肉虬结的双臂抡成风轮砸向影子。
可那团漆黑竟比他更快——黑影抬手轻推,雪狼整个人就像被无形巨手拍中胸口,“轰”地撞在十米外的岩壁上,胸前的兽皮护心镜裂开蛛网纹,焦黑掌印正正烙在心脏位置。
“它......在试控制宿主!”小地脉的蛇信子扫过楚风耳垂,金鳞在月光下泛着急色,“守陵意志在蚕食你的主导权!
那影子是你灵瞳的暗面,它想......“
话音被楚风急促的呼吸截断。他闭紧双眼,意识猛地扎进心湖。
熟悉的碧波不见了。
此刻的心湖翻涌着墨色漩涡,湖中央的倒影竟完全脱离了本体——那道身影穿着他常穿的旧卫衣,眉眼却比他冷上三分,左眼眶的空洞里流转着不属于他的金光。
“你太软弱了。”倒影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怜悯林昊,顾虑苏月璃,连杀个盗墓贼都要犹豫——这些是守陵人的弱点。”它抬手划过水面,漩涡里浮起无数碎片:被楚风放生的盗墓贼举枪的瞬间,苏月璃在古墓里替他挡下飞刃的血花,还有他蹲在夜市摊前给卖烤红薯的老人多塞二十块钱的画面。
“我才是真正的‘破妄者’。”倒影的指尖抵住楚风眉心,“剥离这些累赘,你才能看清千年古局的真相。”
楚风的神魂被撞得向后踉跄。
他想起在凶宅里小光残灯的温度,想起苏月璃在他饿肚子时塞给他的热乎包子,想起雪狼为救他被毒箭刺穿肩膀时说的那句“你救过我阿妹”。
这些被倒影称为“累赘”的东西,此刻像烧红的铁钎般扎进他心口。
“你不是我!”他吼得喉管发疼,“你是被古玉封印的执念!
是守陵人一代代传下来的疯癫!“
倒影突然笑了。
那笑声像碎玻璃碾过心湖,“执念?
不,我是你亲手抛弃的那部分——斩断私情,只为守护大道的你。“它抬手拍出,墨色巨浪裹着腥气扑面而来,楚风的神魂被拍得撞在”心湖“边缘的石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昏死过去。
“轰——”
现实中的巨响将楚风扯回肉身。
他猛地睁眼,正看见幽商古船腾起黑焰。
那火不烧木不熔铁,只裹着船身疯长,船舷上“幽商”二字被烤得发红,像两团烧不尽的鬼火。
黑焰中浮起六盏魂火灯。
白骨司使的琉璃骷髅头缓缓转动,六只手臂各持一盏灯,灯芯里蜷缩着的竟是活人!
那些被剥去面皮的躯体套着铜面具,后颈插着细如发丝的灯芯,正随着灯焰的明灭抽搐。
“守夜人?”白骨司使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金属,“不,你只是钥匙。”他六盏灯同时转向楚风,“现在,我来取走你的‘光’。”
楚风的左眼眶突然剧痛。
那缕不受控制的金光比之前更盛,竟顺着他的视神经往脑内钻,像是要把他的意识挤出去。
他余光瞥见苏月璃惨白的脸,阿蛮颤抖着重新结印的手,雪狼捂着胸口爬起来的身影——这些画面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要飘走。
“楚风你做什么?!”苏月璃的尖叫刺破耳膜。
她不知道,此刻楚风的意识正疯狂翻涌:白骨司使等的是“完全觉醒”的破妄者,而影子里的守陵意志需要灯母来彻底掌控他。
如果他假装被侵入......
“他在等我觉醒......那我就......假装觉醒。”楚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故意松开心防,任由那道冰冷的意识顺着灵瞳往体内钻。
影子的动作立刻变得流畅,它甚至开始模仿楚风走路的习惯——先迈左脚,步幅比右脚小半寸,那是他高中时摔断腿留下的旧伤。
白骨司使的琉璃骷髅发出刺耳的尖笑:“来吧!
让真正的破妄者归来!“
影子的指尖离灯母只剩三寸。
楚风能清晰听见灯母内部的轰鸣,像有千万个声音在尖叫。
他在心里默念小光的名字,默念林昊最后那滴泪,默念夜市摊老人的笑脸——这些被守陵意志视为弱点的东西,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魂语共鸣!”
他在心里吼出这四个字。
小光的残灯突然爆亮。
那盏被楚风救回的灯焰里,浮起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虚影。
与此同时,白骨司使的六盏魂火灯里,那些铜面具下的灯奴残念竟开始挣扎——他们后颈的灯芯迸出火星,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出:母亲的呼唤,妻子的嫁衣,孩子攥着糖人的手......
“九百灯奴,我以破妄之名,还你们自由!”楚风的左眼残瞳渗出鲜血,却笑得像个疯子,“用你们的光,锁死这团影子!”
千盏残灯的虚影从地底破土而出。
它们有的是陶灯,有的是铜灯,最中央那盏正是小光的残灯。
这些本应消散的魂火此刻连成金网,将影子死死缠在中间。
影子发出类似野兽的嚎叫,它试图撕裂金网,可每道爪痕都会被新涌来的灯焰填补。
楚风的意识重新沉入心湖。
这次,那道倒影的脸色终于有了裂痕。
他一步步走向它,每走一步,心湖的墨色就淡一分:“我的眼睛瞎了,可我的心......还活着。”
他猛地抬手,将左眼残瞳对准灯母。
鲜血顺着脸颊滴进领口,可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清明:“你说错了——我从来......就不靠眼睛活着。”
金光骤收的刹那,灯母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青铜碎片像暴雨般砸向海面,一道夹杂着金红两色的龙吟从裂隙里冲出来,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
楚风跪在地上,看着远处海面那面曾被他救起的铜镜缓缓翻转。
镜背不知何时浮起一行血字,在月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守我者生,失我者亡】
而在更远处的深海里,某种沉睡了千年的存在被龙吟惊醒。
海面开始翻涌,像有巨物正从万米之下缓缓上浮,浪头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某种古老的、类似于喘息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