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天还没亮透，宋家屯的鸡刚叫头遍，县城街面上的积雪就被一股热热闹闹的气息裹住了。前一晚宋家人忙到后半夜，连赵金凤都跟着叠传单，此刻天刚蒙蒙亮，宋建国就带着三个小伙子，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往县城赶——车后座驮着浆糊桶，桶沿沾着黄糊糊的浆糊，车把上挂着一摞摞红红绿绿的宣传单，纸角被寒风刮得“哗啦”响。
“建国哥，这厕所里头也真要贴啊？”小宋明捏着鼻子站在县城东头的公共厕所门口，厕所里飘出的臭味混着寒气，呛得他直皱眉。厕所墙根结着冰，几个坑位的木门歪歪扭扭，传单在他手里攥得发皱。
宋建国蹲在地上搅拌浆糊，粗瓷碗里的浆糊冒着热气，他抬头抹了把脸，语气斩钉截铁：“贴！林薇说了，人蹲坑的时候最闲，肯定能把传单看仔细。记住，每个坑位对面都贴一张，高低得让人坐着能看着！”他说着就拿起一张传单，浆糊刷子“啪”地蘸了浆糊，往厕所外墙贴——红纸黑字的“宋家超市盛大开业”格外醒目，下面一行小字“买满五元抽大奖，头奖18寸彩电，百分百中奖”，在灰扑扑的墙上亮得扎眼。
小宋明没办法，捏着鼻子钻进厕所，把传单贴在坑位对面的砖墙上，浆糊沾了手指，他甩了甩，嘟囔着：“林薇嫂子这主意，真是能想到家了。”
与此同时，县广播站的大喇叭正响遍县城的大街小巷。宋卫东特意穿了件新洗的蓝布褂子，坐在广播室里，手里攥着稿子，乡土口音里满是热情：“全县的父老乡亲们注意啦！宋家超市今天开业啦！就在菜市场对面老粮仓仓库！买五块钱东西就能抽大奖，头奖18寸彩电，二等奖雪花牌冰箱，三等奖钻石牌电风扇，小奖有牙膏、毛巾、洗碗盆，百分百中奖，绝不落空！您要是想置年货，想抽大奖，就赶紧往菜市场这边来哟！”
广播响的时候，王大婶刚在灶台边生火，柴火“噼啪”响，锅里的玉米粥刚冒热气。她听见喇叭里的声音，手里的火钳“哐当”掉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门口，正好碰见隔壁张婶倒痰盂，两人手里都攥着张从厕所揭下来的传单——王大婶的传单还沾着点冰碴，张婶的则折了个角。
“他婶子，你也着了？”王大婶把传单递过去，声音发颤，“买五块钱就抽彩电，广播里都喊了，不能是假的吧？我家小子明年结婚，正缺个彩电呢！”
张婶把痰盂放在墙根，凑过来看传单，手指点着“18寸彩电”几个字：“真的假的也得去看看！我这就回去换身衣裳，再把布票和钱都带上，去晚了彩电该让人抽走了！”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汉子们揣着钱往菜市场跑，有的一边跑一边往棉袄里塞布票，差点撞翻早点摊的豆浆桶；大妈们挎着菜篮子，边走边议论，手里的传单被攥得温热；还有个年轻小伙，一只脚蹬着棉鞋，另一只脚趿拉着布鞋，外套扣子没扣齐，头发乱蓬蓬的，嘴里念叨着“千万别晚了”，风风火火地往超市方向冲——那是隔壁村的李二柱，昨晚听广播说有彩电，兴奋得没睡好，天不亮就往县城赶。
早上七点整，宋家超市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一串千响鞭炮挂在门框上，火星子溅在雪地上，炸出一个个小坑，硝烟味混着馒头的麦香，飘得老远。宋卫国和宋建国合力拉开超市的木门，“吱呀”一声，门后的人群瞬间涌了进来——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水，一下子填满了超市的过道。
超市里早就收拾得整齐亮堂。生鲜区的菜筐里，王老栓凌晨送来的白菜还带着露水，萝卜沾着泥，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副食区的酱油瓶、醋瓶摆得像列队的士兵，标签上红的、蓝的、绿的价格牌格外醒目；日杂区的毛巾叠得方方正正，颜色有红有蓝，挂在木架上；最显眼的是超市中间的台子，上面摆着系着大红花的18寸黑白电视和双门冰箱，红花的绸子被风吹得轻轻动，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哎哟，这冰箱真亮堂！”一个大妈凑到冰箱前，伸手摸了摸外壳，冰凉的触感让她惊呼，“俺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冰箱！”
“先买东西，买够五块钱就能抽奖！”有人喊了一声，人群立刻往货架边涌。称重台前排起了长队，宋小兵负责称重，手里的杆秤“叮叮”响，秤砣挪来挪去，嘴里报着数：“白菜三斤，两毛一；萝卜两斤，一毛六，总共三毛七！”
收银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李娟坐在计算器前，手指在上面按得飞快，时不时抬头喊：“下一位！记得拿抽奖券啊！”购物篮用竹筐做的，顾客们提着满当当的竹筐，脸上满是期待，连孩子们都拽着大人的衣角，盯着抽奖台的方向。
抽奖台设在超市门口，楚瑶抱着儿子负责兑奖，旁边的抽奖箱是用木头做的，外面贴了层红纸，写着“幸运抽奖箱”。一开始，抽到牙膏、毛巾的顾客虽然笑着收下，眼里却带着点期待——都想看看大奖到底能不能中。
直到上午十点多，一个穿着灰棉袄的汉子拿着抽奖券走过来，手往箱子里一摸，掏出张黄色的奖券。楚瑶展开一看，笑着喊：“恭喜大哥！中了三等奖，钻石牌电风扇一台！”
汉子愣了愣，手里的奖券差点掉在地上：“真...真中了？不是骗人的？”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楚瑶把一台崭新的电风扇递给他，风扇的外壳锃亮，汉子抱着风扇，笑得合不拢嘴：“俺就买了五块钱的洗衣粉和肥皂，居然中了风扇！宋家超市真实在！”
人群瞬间沸腾了，买东西的热情更高了。可没过多久，就出了点小插曲——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大婶，手里提着满当当的竹筐，里面有酱油、盐、还有两斤糖果，总共花了十五块多。她兴冲冲地抽了奖，掏出张白色的奖券，一看是毛巾，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把奖券往台上一摔：“怎么回事？俺买了这么多东西，就给条毛巾？你们这抽奖箱里是不是都是小奖？大奖根本就是摆着看的！”
大婶的声音又大又尖，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有的小声议论，有的探头往抽奖箱里看。楚瑶赶紧把儿子递给旁边的周敏，拿起毛巾走过去，笑着递到大婶手里：“大婶，您别生气。这抽奖全凭运气，不管买多买少，概率都一样。要不这样，咱们当着大家的面，把抽奖箱倒出来看看，保证大奖的奖券都在里面，绝没糊弄人。”
“倒！倒出来看看！”围观的人跟着起哄。楚瑶把抽奖箱搬到台子上，打开盖子，将里面的奖券全部倒在红布上——五颜六色的奖券散开来，眼尖的人立刻指着几张红的、金的说：“看！那红的是一等奖冰箱吧！金的肯定是彩电！”
大婶凑过去一看，果然有几张颜色不一样的奖券，脸上有点发烫，接过毛巾嘟囔着：“俺就是手气背，不是说你们糊弄人。”说完就提着竹筐走了。经过这一遭，大家更信抽奖是真的了，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进来买块肥皂，试试手气。
下午两点多，太阳升到头顶，超市里的人还是挤得满满当当。一个穿着补丁棉袄的老农民，手里牵着小孙子，小孙子的脸冻得通红，手里攥着个烤红薯。老农民买了七块钱的油盐酱醋，都是过年要用的，楚瑶递给他抽奖券时，他还不好意思地说：“俺就是来买点年货，中不中奖都行。”
他把手伸进抽奖箱，摸了半天，掏出张红色的奖券。楚瑶展开一看，眼睛亮了：“大爷！您中了二等奖，雪花牌冰箱一台！”
老农民愣了好一会儿，手里的奖券飘到地上，小孙子捡起奖券，仰着头喊：“爷爷，是冰箱！咱们有冰箱啦！”周围的人爆发出掌声，有人拍着老农民的肩：“大爷，您运气真好！”老农民这才反应过来，手直哆嗦，连连说：“这...这怎么好意思...俺家在乡下，这冰箱怎么拿回去啊...”
宋卫东正好过来帮忙，大手一挥：“大爷，您放心！您告诉俺地址，晚上俺开拖拉机给您送到家，再帮您抬进屋！保证磕不着碰不着！”老农民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拉着小孙子给宋卫东鞠躬：“谢谢...谢谢你们...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傍晚时分，最后一个大奖——18寸彩电，被县城小学的王老师抽中了。王老师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教案，本来只是来买两斤糖果给学生当奖品，没想到抽中了彩电。她抱着奖券，眼泪掉在教案上：“俺家孩子一直想要台电视，没想到今天真中了...太谢谢你们了！”周围的人都为她高兴，有人递过手绢：“王老师，您该高兴！这是您的运气！”
这一天，宋家超市里的人就没断过。宋卫国负责维持秩序，嗓子都喊哑了，赵金凤煮了一锅玉米粥，给大家递碗；林薇忙着补货，额头上渗着汗，却一直笑着；婷婷也没闲着，帮着递购物篮，小脸上满是自豪。直到晚上八点多，最后一个顾客才离开，超市里的商品少了大半，货架却依然整齐。
晚上盘点时，宋家围坐在超市的台子旁，吃着迟来的晚饭——馒头、炒白菜，还有一碗鸡蛋汤。宋建国算了算营业额，兴奋地喊：“今天卖了快四千块！比咱们菜摊一个月卖的还多！”赵金凤笑得合不拢嘴，给每个人碗里都舀了勺鸡蛋汤：“都是秀兰的主意好，咱们才能这么顺。”
林薇喝着汤，却皱着眉：“真是奇了怪了，张二狗和肖依然那伙人，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之前处心积虑想捣乱，怎么会突然没声了？”
宋卫国给她夹了块白菜：“没来捣乱不是更好？兴许是看到咱们这阵势，人多热闹，他们不敢来了。”
“怕？”林薇摇头，“他们要是知道怕，之前就不会往菜里撒药、想破坏仓库了。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平静得有点反常。”
楚瑶也若有所思，转头问一直沉默吃饭的李红梅：“大嫂，你最近在村里，没听说什么消息吗？比如张二狗他们最近在干啥？”
李红梅猛地一惊，手里的筷子“当”地掉在地上，粥洒了一点在裤子上。她慌忙捡起筷子，手直哆嗦：“没...没有啊...我...我最近都在帮忙筹备开业，没听说什么...”她的声音很小，眼神躲闪，不敢看林薇和楚瑶。
林薇和楚瑶交换了个眼神——李红梅的反应太反常了，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但碍于大家都在兴头上，林薇没再追问，只是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窗外的寒风“呜呜”响，超市里的灯亮着，却照不透黑暗里的阴影。张二狗和肖依然真的转性了吗？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李红梅又在隐瞒什么？林薇喝着碗里的粥，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热闹的开业日，反而让她觉得，真正的风波，或许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