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今天的了，本来想着卖了茶叶蛋就去抓下周的……”王素芬叹了口气，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妹子，你不是要给工友们弄吃的吗？俺这茶叶蛋的方子，是城里亲戚教的，你要是不嫌弃，俺教你做？这样既能给工友们加餐，也不用花太多钱。”
林薇眼睛一亮——楚瑶采了野蘑菇，要是再加上茶叶蛋，工友们的伙食就能改善不少。“那太好了！谢谢您，王大姐！”
王素芬领着林薇来到屋后的小灶间，灶台上摆着几个小布袋，分别装着八角、桂皮、香叶。“首先得选新鲜的鸡蛋，个头要匀称。”她从筐里取出鸡蛋，蛋壳上还沾着点鸡粪，她仔细地用布擦干净，“洗净后要先用针在蛋壳上扎小孔，这样煮的时候才不会裂，而且入味。”她从针线筐里拿出一根缝衣针，在每个鸡蛋上轻轻扎了三个小孔，动作又快又准，显然是练了无数次。
“然后是配料。”她打开一个布袋，里面的八角泛着棕红色，“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小茴香，这几样缺一不可。比例要把握好，八角多了会苦，桂皮多了会涩——俺一般是十个鸡蛋配两颗八角，一块桂皮，香叶两三片。”
“最重要的是茶叶。”王素芬取出一个铁罐，罐口用布塞着，打开后能闻到浓郁的茶香，“要用红茶，发酵过的茶煮出来的颜色才漂亮。这是俺托人从城里买的滇红，虽然贵点，但是煮出来的蛋，蛋白上能浸出花纹，好看又好吃。”
她将鸡蛋放入大锅，加入配料和茶叶，倒入清水：“水要没过鸡蛋，大火煮开后转小火，至少要煮两个时辰。煮好后不能马上吃，要在卤汁里浸泡一夜，这样才能入味——俺都是前一天晚上煮，第二天一早去卖，这样蛋才够香。”
林薇认真地记着，突然想起现代的做法：“王大姐，要是加点老抽，颜色会更亮；再放点冰糖，能提鲜，还能中和茶叶的涩味，您要不要试试？”
王素芬眼睛一亮：“还有这说法？下次俺试试！妹子你懂得真多。”
两人一边守着灶台，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锅里的茶叶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飘出老远，连隔壁的邻居都探着头问：“素芬，你家煮啥呢？这么香！”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路过门口，被香味吸引停了下来。他约莫四十岁，中山装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胸前别着支钢笔，看着很斯文。“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王素芬顿时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以为是市管会的人，声音都有些发颤：“是、是茶叶蛋……”
林薇却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同志，这是王大姐做的茶叶蛋，味道特别好，您要尝尝吗？八分钱一个。”
中年男子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那我尝尝。”他接过林薇递来的茶叶蛋，剥开后，蛋白上浸着深褐色的花纹，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不错！这蛋卤得透，茶香和香料味都进去了，比城里饭店的还好吃！”他掏出钱包，“给我来五个，再问问你家大姐，愿不愿意给县里的招待所供货？我们招待所总需要这些小吃，要是味道好，能长期合作。”
王素芬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林薇连忙推了推她：“王大姐，这位同志问您能不能给招待所供货呢！”
“能！能！”王素芬这才回过神，激动得声音都在抖，“俺能供！俺保证每天都新鲜！”
中年男子笑了：“我叫张启明，是县招待所的主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明天上午送二十个过去，我们试试。”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和电话，“要是没问题，以后就长期合作。”
送走张主任，王素芬还处在震惊中，手拿着纸条，指尖都在抖：“那、那是县里的大干部？俺、俺真能给招待所供货？”
林薇笑着点头：“大姐，您的好运来了！以后建军的药钱，再也不用愁了！”
她帮王素芬收拾好灶间，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和几斤粮票，塞到王素芬手里：“大姐，这钱您先拿着，给建军抓药。等供货的钱结了，再还我就行。”
王素芬推辞不过，只好收下，眼泪汪汪地说：“妹子，你真是我们母子的贵人……俺都不知道咋谢你……”
离开王素芬家时，太阳已经偏西，林薇拎着买好的猪骨头和香料，心里格外踏实。她想着，以后可以帮王素芬多联系几家供货的地方，让她的生意稳定下来，这样建军的后续治疗也有保障。
回到宋家时，院子里的工人们刚收工，正在洗手洗脸。楚瑶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个刚择好的野蘑菇：“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担心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林薇把今天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从布包里拿出一个茶叶蛋，递给楚瑶：“你尝尝，王大姐做的，可好吃了。我跟她学了方子，明天咱们也做些，给工友们加餐。”
楚瑶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真香！比城里卖的还好吃！明天多做些，让大家也尝尝鲜。”
赵金凤也凑过来尝了尝，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味道确实好，又香又入味。明天就按这方子做，给大家补补。”
晚上，林薇和楚瑶在王素芬方子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加入了老抽和冰糖，还特意熬了野蘑菇高汤来做卤汁。厨房里香气四溢，引得左邻右舍都探着头往院里看，还有人笑着问：“赵家婶子，你们家煮啥呢？这么香！”
第二天一早，一锅茶叶蛋煮好了。工人们收工时闻到香味，都围了过来，李大爷拿起一个，剥开后笑着说：“这蛋看着就好吃！”咬了一口，更是赞不绝口：“真香！比肉还香！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茶叶蛋！”
更让人惊喜的是县招待所的张主任做事雷厉风行，前一天下午才在王素芬大姐的家里试吃了茶叶蛋，让王大姐第二天送二十个茶叶蛋到招待所，说要是味道好就建立长期合作。王素芬心里又高兴又忐忑，把这看作是天大的机会，第二天一早就精心卤制了茶叶蛋，个个色泽酱红、香气扑鼻。她小心翼翼地用棉褥子保温，正准备中午时分出门送往招待所。
没想到，还没等她动身，门外就传来了热情的招呼声。王素芬开门一看，竟是张主任亲自带着几位同事找上门来了！张主任笑着解释道：“我们等不及想尝尝您的手艺，正好顺路，就直接过来了，也看看您的制作环境。”这突如其来的“考察”让王素芬一阵紧张，连忙招呼大家进屋。
张主任的同事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简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和卤料香气。王素芬赶紧掀开锅盖，请各位领导品尝。大家拿起还温热的茶叶蛋，剥开蛋壳，咬上一口，卤汁的咸香和茶叶的清香完美融合，蛋黄粉糯入味，果然名不虚传，纷纷点头称赞。
张主任当场就拍了板：“王大姐，这味道确实好！就这么定了，以后每天往我们招待所送二十个。”接着，他又细致地安排了后续事宜。本来这种采购都是按月结算货款，但张主任细心又体贴，他或许是从旁人口中，或许是从家中的简朴景象里，看出了王大姐家庭的不易，知道她急需钱给儿子买药治病，便特意关照道：“结算方式就给您定为日结吧，每天送完蛋就把钱结清，您用钱也方便些。”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王素芬的全身。她没想到不仅合作谈成了，还遇到了这样一位体恤民情、雪中送炭的好领导，心里充满了感激与希望，连连道谢，感觉肩上的担子都轻了不少。张主任还特意找到村支书，笑着说：“你们村王素芬的手艺好，这样的个体经营要支持，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赶人了。”
这话很快传开了，原来对个体经营有偏见的一些干部，态度也开始转变。王素芬去镇上卖茶叶蛋时，再也没人驱赶她，还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王大姐，今天的茶叶蛋还有吗？给我来两个。”
林薇又帮王素芬想了很多办法：用油纸做成小包装，方便顾客携带；开发了辣味、五香两种口味，满足不同人的喜好；还联系了公社的食堂，让他们也代销茶叶蛋。
一个月后，王素芬不仅还清了三十多块的债务，还有了稳定的收入。建军的病情也有所好转，在中药调理和适当康复训练下，已经能靠着拐杖下地行走了。
为了感谢林薇，王素芬特意请人做了一面锦旗，上面绣着“恩重如山”四个大字，亲自送到了宋家。王淑芬捧着红绸锦旗上门时，赵金凤撂下手里的面盆就往院外跑，双手接锦旗的架势像捧着宝贝，指腹反复蹭过“恩重如山”四个金线绣字。她拽着王淑芬不肯让走，见着邻居路过就拔高嗓门喊：“快瞅！这是素芬给俺家秀兰丫头送的！秀兰丫头帮她挡横、卖茶叶蛋，还帮建军申请补助，可不是瞎忙活！”说着就把锦旗往堂屋正墙钉，钉完又退两步眯眼端详，但凡有人问起，就把林薇的好事掰开揉碎了说，眼角皱纹挤成一团，那股子骄傲劲儿，恨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自家丫头心善又能干。
更让林薇高兴的是，通过张主任的帮忙，王素芬给建军申请到了残疾补助，每个月能领到十块钱的补助金。虽然不多，但足够支付建军的日常药费，也让这对母子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
一天晚上，楚瑶坐在院子里纳鞋底，看着林薇给刚孵出的小鸡喂食，突然开口说：“薇薇，我发现你变了。”
林薇愣了一下，手里的小米撒了一地：“哪里变了？”
“以前的你，虽然也善良，但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做这么多。楚瑶放下手里的纳鞋针，指尖还捏着半截青麻线，目光落在院角正给小鸡撒米的林薇身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和温软：“还记得你刚跟我们住一块儿的时候，虽说也和善，可总像隔着层啥——那时候看乡亲们帮着盖房，吃冷饼子喝稀粥，你也就是站在院角皱着眉，顶多跟我念叨两句‘心里不落忍’，没想着真要跑趟镇上找猪骨头、熬热汤；头回见着村里老人挑水吃力，你也只是站在边上看着，没像现在这样，会主动上前搭把手，还想着下次帮人把水缸挑满。可你看看现在，见着王素芬被人欺负，你敢直接站出来跟售货员对峙，怕她没药钱，不仅帮着卖茶叶蛋，还特意学了方子给工人们加餐，连她儿子申请残疾补助的事，你都记在心上，跑前跑后托人打听；前几天张婶家孩子发烧，夜里没处找医生，还是你揣着红糖和退烧药送过去，守到后半夜才回来。你以前总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顾好自己就成’，可现在呢？你心里装着的，早不是只自己的日子了——你会为别人的苦掉眼泪，会为帮上别人的忙真心高兴，这才是真的把心扎进了咱们这烟火气里，比以前热乎多了，也有人情味儿多了。”
林薇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小米，嘴角慢慢扬起笑容：“也许是被这里的生活改变了吧。”
是啊，她想，在这个物质匮乏但人情温暖的年代，她学会了珍惜身边的人，学会了感恩别人的帮助，更学会了用自己的能力去照亮别人的生活。就像王素芬的茶叶蛋，虽然不起眼，却能在寒冷的日子里，给人带来温暖和希望。
月光洒在院子里，给地上的野菊花镀上了一层银辉。厨房里，新煮的茶叶蛋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飘出院子，飘向远方，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冬天里，关于善意和温暖的故事。
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温暖，在这片土地上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