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田少佐站在原地伫立了许久,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这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土地,直到副大队长平川大尉小心翼翼地再次上前提醒,他才仿佛从梦魇中惊醒,用一种异常平静,却比怒吼更令人心悸的冰冷语调说道:“命令!所有能动的人员,立刻展开救援!统计所有损失,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详尽的报告!”
“嗨依!”惊魂未定的平川大尉连忙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嘶哑着嗓子开始分派任务,组织那些尚且完好的士兵投入救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莫冈镇的日军而言,如同在炼狱中穿行。哭喊声、呻吟声从未停歇,士兵们如同工蚁般在废墟瓦砾中挖掘,不时拖出一具具残缺不全、或是烧得焦黑的尸体。景象之惨烈,让许多久经战阵的老兵也忍不住呕吐、崩溃。
五个多小时后,平川大尉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汇总完毕、墨迹尚未全干的损失清单,快步走进了的指挥部。
“报告少佐阁下,”平川大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各部队初步伤亡及物资损失情况……已经统计完毕。”
源田少佐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地图上莫冈镇的位置,示意他继续。
平川大尉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报告单,一字一句地念道:“此次美军空袭,主要集中攻击了我第一大队防区的莫冈镇、和平镇、茂汉镇三个核心驻兵点,以及南加、平阳两处前沿警戒据点。初步统计……帝国陆军玉碎者,一百四十七人;重伤及轻伤者,二百八十九人!损失的武器方面,损毁九二式步兵炮两门,迫击炮十五门,轻重机枪十一挺,步枪及弹药无数……粮食仓库被毁约三分之二,被服、药品等物资损失极为严重,详细清单仍在核查。其中……”
念到这里,平川大尉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头上渗出冷汗,他握着报告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下面的内容,他几乎不敢念出口。
源田少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致命的停顿,他立刻抬起头问道:“其中什么?”
平川大尉只好硬着头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道:“南加据点……驻守该据点的仓木少尉,及其麾下全体官兵共五十三人……经救援小队确认……已……已全体玉碎……”
“纳尼?!”源田少佐猛地瞪圆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体玉碎?一个活口都没有?!八格牙路!就算轰炸再猛烈,据点总有掩体,难道仓木那个蠢货连最基本的防空疏散都没做吗?!这不可能!”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平川大尉脸上,额角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直跳。
平川大尉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狂暴怒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声音细若蚊蚋:“救援小队报告……南加据点……几乎被……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了。炮楼、营房、环形工事……全部被重磅炸弹直接命中,化为齑粉。现场……没有任何完整的掩体存在。废墟之惨状……难以用语言形容。另外……还有……”
“还有什么?!一次给我说完!”源田少佐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平川大尉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最令人战栗的部分:“救援小队还报告……所有在废墟表层能找到的、相对完整的帝国勇士遗体……他们……他们的头颅……全都……都被砍掉了……”
“砰!”
一声巨响,源田少佐的右拳狠狠砸在了面前的办公桌上,厚重的实木桌面竟被砸得裂开一道缝隙。桌上的笔筒、文件架应声震倒,滚落一地。
“你……说……什……么?!”源田少佐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他几乎是凑到平川大尉的脸前,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质问,声音嘶哑如同恶鬼,“帝国勇士的遗体……被砍头?!谁敢如此亵渎帝国军人的尊严?!啊?!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平川大尉被这股骇人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身后的桌子,才颤声回答道:“属……属下分析……美国飞机轰炸后即已离开,断无可能进行地面攻击。做出此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的,必然是在空袭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地面部队或武装人员。结合之前的情报……以及南加据点之前悬挂美军尸体之事……极有可能……是之前逃脱的那几个支那人……以及……那几个被他们救走的美军士兵……所为……”
“支那人?!又是那几个像蟑螂一样躲在丛林里的支那老鼠?!”源田少佐猛地挺直身体,血红的眼睛扫视着指挥部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参谋,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他们竟敢……他们竟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羞辱帝国勇士的英灵?!”他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这已经超越了军事失败的范畴,这是对他个人权威、对日本皇军尊严最赤裸裸的践踏和侮辱!对方用这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方式,清晰地回应了他的暴行。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源田少佐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虎,在满地狼藉的指挥部里疯狂地踱步,“难道我堂堂大日本帝国皇军,就要被这几只阴沟里的老鼠玩弄于股掌之间,束手无策吗?!平川君!”
“嗨依!”平川大尉一个激灵,连忙立正。
源田少佐停下脚步,手指几乎戳到平川大尉的鼻尖,道:“你立刻给我制定一份详细的清剿计划,动用一切手段追踪他们的踪迹!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亲手把他们揪出来,用最残忍的方式,一刀一刀地凌迟处死!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南加据点玉碎勇士的英魂!你听到了吗?!”
“嗨依!属下明白!”平川大尉高声领命,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有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最微小的线索,也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嗨依!”
狂暴的怒火宣泄之后,指挥部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源田少佐粗重的喘息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零星闪烁的火光和忙碌救人的士兵身影,声音阴沉地对正准备离开的平川大尉补充道:“还有,把这次的损失情况,特别是南加据点的……惨状,详细整理成报告,我审核后,立即上报联队部。同时,以最紧急的优先级,申请补充兵员、武器弹药、药品粮食等物资补给!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战斗力!”
“嗨依!我马上去办!”平川大尉再次躬身,见源田少佐再无指示,这才如蒙大赦般敬了个礼,匆匆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指挥部里,源田少佐依然脸色铁青,望着窗外被硝烟笼罩的莫冈镇,目光深处,除了熊熊燃烧的怒火,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那片神秘而危险的丛林的深深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