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雍的使船消失在江雾中不过三日,吕岱的战鼓便以更狂暴的节奏擂响。这位老将接到建业传来的严令,其中夹杂着孙权焦灼的斥责与催促——和谈破裂的消息与江陵“不可力敌”的隐晦暗示,如同油泼火,彻底点燃了吕岱最后的耐心与尊严。他不能再等,也无法再承受后方无休止的质疑。决战,必须用鲜血来洗刷耻辱,用胜利来稳固摇摇欲坠的权威。
这一次,江东水军的进攻不再是试探。超过百艘战船,以庞大的楼船和艨艟为核心,辅以无数走舸,如同移动的群山,向着江陵水寨压来。船头新加装了厚重的生牛皮和木板,用以防御火矢和可能的“龙息”。吕岱的将旗在最大的楼船上猎猎作响,他本人披挂整齐,立于船首,浑浊的老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全军突击!目标水寨,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它!”吕岱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
霎时间,江面被箭矢遮蔽。江东军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精准打击,而是用密集的箭雨进行覆盖性射击,压制寨墙上的守军。同时,数十艘特制的“冲舰”——船首包裹铁皮,满载引火之物的自杀式船只,被点燃后由死士操纵,如同火流星般不顾一切地撞向水寨栅栏和吊桥!
“稳住!弩砦优先射击冲舰!弓箭手压制敌军楼船弓手!”霍峻在水寨望楼上声嘶力竭地指挥,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和燃烧的爆裂声中显得异常尖锐。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冲舰接二连三地撞上栅栏,爆燃起冲天的火球,木质结构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尽管守军奋力扑救,仍有数处栅栏被炸开缺口。江东的艨艟和走舸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试图从缺口涌入内寨。
“堵住缺口!长枪手上前!滚木礌石,放!”霍峻拔出佩刀,亲自冲向最危险的一处缺口。守军将士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与试图登寨的江东兵展开了残酷的接舷战。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燃烧的噼啪声……各种声音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水寨的通道和寨墙上,每一寸土地都在进行着惨烈的争夺。霍峻身先士卒,刀法凌厉,接连砍翻数名敌兵,但江东军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他身边的亲卫不断倒下。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霍峻推开,自己却被一支冷箭射穿胸膛。霍峻目眦欲裂,还未来得及悲伤,一名江东悍将已挥舞着长戟向他扑来!霍峻举刀格挡,金铁交鸣,震得他手臂发麻。那悍将力大无穷,戟法凶猛,霍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激战中,他一个疏忽,被戟锋扫过左臂,顿时血流如注,险些握不住刀。
“霍将军!”周围守军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寨墙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紧接着,是江东军后方响起的惊呼和混乱!
只见三艘交州艨艟,如同劈波斩浪的蛟龙,从下游方向猛地切入战场!为首舰船上,丁奉手持长刀,傲立船头,目光如电,直射吕岱座舰方向!他竟在吕岱发动总攻的关键时刻,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敌军侧后!
“丁奉!是叛徒丁奉!”江东后军一阵骚动。丁奉的威名和叛将的身份,让他的出现自带一种复杂的威慑力。
“瞄准敌军指挥舰周围的护卫船,用‘火鸦箭’!”丁奉下令。他的舰队并不与江东主力硬碰硬,而是利用速度和灵活性,专挑薄弱环节下手。密集的火矢射向吕岱舰队侧翼的艨艟,顿时引燃了数艘,打乱了江东军的进攻节奏。
“不要乱!分兵挡住丁奉!前军继续猛攻水寨!”吕岱在楼船上怒吼,但他显然没料到丁奉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而且如此精准地打击了他的软肋。
丁奉的突袭,如同在江东军汹涌的攻势腰眼上狠狠捅了一刀。虽然无法立刻击溃敌军,却极大地缓解了水寨正面的压力。霍峻趁此机会,指挥守军奋力反击,终于将突入缺口的江东兵逐步清除,暂时稳住了防线。
“丁承渊……”霍峻捂着流血的胳膊,望着江面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情复杂。昔日同僚,如今却成了救星。
丁奉的舰队在江东军中穿插搅动,如同游隼攻击牛群,虽不能致命,却让牛群烦躁不安,阵型大乱。吕岱不得不分出相当一部分兵力来应对丁奉的骚扰,对水寨的全力猛攻不得不暂缓。
激烈的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江面上漂浮着无数残骸和尸首,江水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水寨多处起火,守军伤亡惨重,霍峻负伤,但核心防线依然屹立不倒。江东军同样付出了巨大代价,数艘艨艟被焚毁,士气受挫。
吕岱看着久攻不下的水寨和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丁奉,知道今日已难竟全功。再僵持下去,一旦城头王平派出援军,后果不堪设想。他铁青着脸,极其不甘地吐出命令:“鸣金!收兵!”
凄凉的锣声响起,江东战船如同退潮般缓缓后撤,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和冲天的硝烟。
丁奉见敌军退去,并未追击,也下令舰队撤回水寨附近警戒。他的及时回援,挫败了吕岱意图一举拿下水寨的企图,但也暴露了自身行踪,未来的游击战将更加艰难。
王平站在城头,全程目睹了这场惨烈的鏖兵。他下令立即派出医官和辅兵支援水寨,救治伤员,抢修工事。他知道,经此一役,吕岱的锐气再遭重挫,但江东的国力尚未耗尽,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而丁奉与霍峻,这两位曾经的江东旧将,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中,关系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江陵的防线,在极限的压力下,正展现出它顽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