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深邃、锐利、沧桑、雍容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初生般的茫然与懵懂。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眼神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却带着全然的无知。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要去往何方。
他只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该做点什么,却不知具体为何。
一种本能驱使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屑,下意识地朝着不远处那座冒着炊烟、似乎有人烟的小城走去。
他的脚步不再轻盈如鬼魅,而是踏实地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体内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已被层层锁死,此刻的他,从里到外。
都只是一个体格似乎比常人稍健壮些、面容清秀却带着迷惘的普通少年。
黑色的长袍早已在他意识沉寂时悄然融入体内,他现在身上穿的。
只是一套最普通的、不知何时用能量幻化而成的粗布衣衫,与寻常农家少年无异。
他一步一步,走向安澜城,走向那未知的、却注定丰富多彩的凡俗人生。
他的入世,开始了。
草丛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轻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莫凡,或者说,此刻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记忆与力量的茫然少年,跟随着本能的指引,踏着生疏而略显虚浮的脚步,走向那座名为“安澜”的小城。
城墙不高,由灰扑扑的土石垒砌而成,城门口有两个穿着陈旧皮甲、抱着长矛打盹的卫兵。
进出的人不多,大多是附近的农户,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与对生活的麻木。
少年站在城门口,茫然四顾。他是谁?他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如同迷雾般笼罩着他的心头,空空荡荡,找不到一丝答案。
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饥饿感,这是一种他感觉既陌生又无比强烈的生理需求,驱使他迈开脚步,懵懂地随着人流走进了城中。
城内的景象稍显热闹一些,街道两旁是低矮的房屋,开着些杂货铺、铁匠铺和茶肆。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而又嘈杂的市井画卷。
但这些都与少年无关。他没有钱,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一个局外人。
强烈的饥饿感不断折磨着他,他下意识地学着那些蹲在墙角的流浪汉,在一个卖包子的摊铺前不远处,也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蒸笼,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
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看到这个虽然衣衫还算整洁但一脸呆滞茫然的少年蹲在那儿,只当是又一个想讨食的懒汉,不耐烦地挥挥手驱赶:“去去去!一边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少年被呵斥,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往后挪了挪,却依旧没有离开,目光还是无法从那香喷喷的包子上移开。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渴望。
他就这样蹲着,从天明到日落。期间有好心的路人看他年纪轻轻、模样清秀却目光呆滞,以为他傻了。
偶尔会丢给他半个吃剩的饼子或是一点碎馒头。
他会立刻捡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甚至顾不得擦去沾上的尘土。
夜晚降临,寒气袭来。他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个避风的屋檐下,靠着冰冷的墙壁。
望着天上陌生的星星,无尽的孤独和迷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记忆的空白带来的是巨大的不安全感,他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今晚该如何度过。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少年就在这座小城里流浪着。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别人问他,他也只是茫然摇头。
久而久之,城里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傻乎乎的、长得还算周正但似乎失了魂的少年乞丐。
有人叫他“傻仔”,有人叫他“呆子”,他也并无反应。
他的衣服逐渐变得破烂脏污,脸上也总是沾着灰土。
他习惯了蹲在街角,习惯了路人或怜悯或厌恶的目光,习惯了捡拾别人丢弃的食物残渣。
他像一株无根的浮萍,在这尘世中随波逐流,浑浑噩噩。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春夏秋冬交替轮回,他只是本能地寻找食物,寻找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
二十年光阴,对于修仙者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瞬,但对于一个失去记忆、流浪街头的凡人来说,却是无比漫长的沧桑岁月。
这二十年,他看遍了世态炎凉,尝尽了人情冷暖。
有欺凌,有嘲弄,也有偶尔一丝微不足道的善意。
他的心,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砺中,似乎也渐渐变得如同他栖身的石板一样冰冷、粗糙。
一种对周遭一切的疏离和漠然,在他眼底深处悄然滋生,那并非刻意修炼的无情,而是被生活磨灭了所有热忱后的死寂。
他仿佛真的在走向一条自我封闭、断绝一切情感牵绊的道路。
直到那一天。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穿着鹅黄色绸衫、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在一个身形健硕、佩着腰刀的护卫陪同下。
蹦蹦跳跳地从街上走过。她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白面馒头,正小口吃着。
忽然,她的目光被墙角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很大的乞丐,虽然衣衫褴褛,头发脏乱打结,脸上也满是污垢,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
只是清澈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和茫然,不像其他乞丐那样或狡黠或麻木。他就那样安静地蹲着,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
小丫头心地善良,见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
走上前去,将手里还没吃完的、大半个白面馒头递了过去,声音清脆:“喂,你饿吗?这个给你吃。”
少年(或许现在称他为小白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