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李世民正伏案批阅奏章,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忽然,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连内侍通报都来不及,秦哲和秦杨两兄弟就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李世民眉头一皱,刚想斥责何人如此无礼,抬头一看是他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无奈。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秦兄,二弟,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深更半夜,闯朕的御书房,连个通报都没有,是不是有点……过于随意了?”他语气里带着调侃,倒没有真怒。
秦哲压根不接这茬,几步走到御案前,眼睛四下扫视,直接伸手就去扒拉案几上那摞空白的、印着龙纹的绢帛:“少废话,老李,赶紧的,你的玉玺和空白圣旨放哪儿了?拿几卷出来使使,急用!”
李世民被他这理直气壮、反客为主的架势给气乐了,伸手按住秦哲乱翻的手:“哎哎哎!打住!秦兄,你这可真是……朕看你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连朕的圣旨都敢自己动手写?你这是要架空朕啊?说说,到底所谓何事?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值得你秦王爷半夜跑来抢朕的笔墨?”
秦杨在一旁看着哥哥和皇帝斗嘴,忍不住笑了笑,上前一步,拱手解释道:“陛下息怒。我大哥的意思是,有件关乎风化和数万女子生计的急事,需陛下下一道明旨,特事特办。”
“哦?”李世民挑眉,来了兴趣,松开了手,身体向后靠在龙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哲,“关乎风化?数万女子?秦兄何时开始操心起这等事了?说来听听。”
秦哲总算找到了一卷空白圣旨,铺开,又毫不客气地从笔架上拎起那支御用朱笔,在手里掂量着,仿佛在试顺不顺手。他一边比划一边说:“还能什么事?就是平康坊、教司坊那些地方的事儿。”
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李世民:“老李,我今晚去教司坊转了转,跟玉玲珑她们聊了聊。”
李世民闻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玩味:“秦兄……你……夜访教司坊?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有损你秦王的威名吧?”他以为秦哲是去寻欢作乐,惹了麻烦要他擦屁股。
“去你的!”秦哲啐了一口,没好气地打断他,“想哪儿去了?老子是去办正事!我是去看那些姑娘,那些因为各种原因陷在里面的女人!”
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老李,我问你,那些女人,是不是我大唐的子民?”
李世民被问得一怔,下意识点头:“自然是。”
“那她们是不是人?有没有爹娘生养?想不想过正常日子?”秦哲连续发问,语气咄咄。
“这……”李世民微微蹙眉,他似乎明白秦哲想说什么了,“秦兄,朕知你心怀慈悲。然,教司坊乃前隋旧制,其中女子多为罪官家眷或贱籍,用以充作官妓,亦有警慑、充盈内帑之效。此乃历代惯例,牵涉甚广,岂能轻易更张?再者,若尽数放归,其生计何着?岂不是另一种流离?”
“惯例?狗屁的惯例!”秦哲把朱笔往砚台里一蘸,重重一顿,“就是因为是惯例,才他娘的要改!罪官家眷?父兄有罪,与这些女子何干?凭什么让她们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戴着‘贱籍’的帽子,永世不得超生?用来警慑?充盈内帑?老李,你摸着良心说,靠一帮女人的皮肉钱来充实国库,这江山坐得踏实吗?寒碜不寒碜?”
他越说越激动,用朱笔虚点着李世民:“你现在口口声声要打造前所未有的盛世,要让大唐子民安居乐业!怎么,这些女人就不是你的子民了?就该被排除在盛世之外?你那‘育令’让天下人多生孩子,她们呢?她们想生个孩子,都得看人脸色,孩子生下来还是贱籍!这他妈叫什么狗屁盛世!”
李世民被秦哲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说得脸色变幻,沉默不语。他并非不知其中不公,只是历来如此,且涉及礼法、财政等多方面,牵一发而动全身。
秦杨适时开口,语气平和但坚定:“陛下,大哥所言虽直,却在理。如今大唐革新之势如潮,旧制陋规,当破则破。解放这些女子,一则可显陛下仁德,收天下之心,尤其可安抚那些因罪获罚的家族残余势力,化解怨气。二则,正如大哥对她们承诺的,允其从良婚配,正是响应‘育令’,为增加人口出力。三则,也可借此整顿风化,引导民间正向婚嫁,而非沉溺狎玩。弊政虽有些许内帑损失,但与即将到来的商税、互市之利相比,九牛一毛。利远大于弊。”
秦哲接口道:“就是!我已经跟玉玲珑她们说了,让她们想嫁人的就去嫁,官府不得阻拦,还得给她们脱籍,光明正大地嫁!嫁过去要是受欺负,官府得管,我秦哲替她们撑腰!不想嫁或者暂时找不着合意人家的,也可以在坊里,但必须是自愿,谁敢逼良为娼,老子剁了他的手!”
他挥舞着蘸饱朱砂的笔,看着李世民:“现在,就差你老李一道圣旨,盖个戳,把这事儿名正言顺了!赶紧的,笔墨现成的,你说,我来写!就写……嗯……《革除乐籍贱籍敕》?还是《恩准风尘从良诏》?你定个名儿!”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兄弟,尤其是秦哲那副“你不答应我就自己写”的土匪架势,真是哭笑不得。他沉吟良久,脑中飞速权衡。秦哲的话虽糙,但句句在理,更触及了他想要打造一个真正“海晏河清”盛世的理想。废除一项明显不人道的旧制,收获的民心和政治声誉,远非那点微不足道的“花粉钱”可比。
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他伸手,从秦哲手里拿回了那支朱笔。
“秦兄啊秦兄……你这哪是来求旨,分明是来逼宫啊。”李世民摇头笑道,语气却无责怪之意,“此事,朕准了。不过……”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秦哲和秦杨:“这圣旨,乃国之重器,代表着天子威严,岂能由你代笔?朕,亲自来写!”
他铺平绢帛,提起朱笔,略一思忖,便落笔如飞,字迹雄健有力:
“敕曰:朕闻王者以天下为家,兆民为子。一夫不获,时予之辜。近察教坊乐籍之制,相沿前弊,有乖仁恕。或缘父兄之愆,永沦下贱;或因生计所迫,身陷风尘。非其罪也,而锢其终身,朕甚悯之。”
“夫天地生人,本无贵贱。况今逢盛世,政在养民。岂可使数千百女子,沉沦苦海,不得自新?其勒令:天下所有乐户、官妓等贱籍,一概革除,永为良人!愿从良婚配者,有司不得留难,并给文凭,听其适人。敢有抑勒刁难,及买良为贱者,必置重典!”
“呜呼!荡涤瑕秽,咸与维新。布告中外,使知朕意!”
写罢,李世民取出传国玉玺,郑重地盖了上去。鲜红的玺印,如同一声惊雷,砸碎了千百年来禁锢无数女子的枷锁。
他吹干墨迹,将圣旨递给秦哲,笑道:“拿去吧,秦兄。这道‘破枷锁’的旨意,朕给你了。后续如何安抚、安置,如何防止旧势力反弹,可就看你秦王府和朝廷如何协力了。”
秦哲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绢帛,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放心,善后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老子倒要看看,谁敢阳奉阴违!”
月光洒在御书房的门槛上,一道解放数万人的诏书,就在这看似随意的“逼宫”与深谋远虑的决断中,诞生了。大唐的盛世气象,又扫清了一道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