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哲。”
“你爹…李刚?”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刚刚还沸腾喧嚣的公堂上。瞬间,所有的哄笑、怒吼、哭泣、呻吟……戛然而止。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上千红棍的笑脸僵在脸上,随即转为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大佬那句“我爹是李刚”的戏谑,在皇帝面前抖出来,会不会玩脱了?
秦哲脸上的痞笑也凝固了一瞬,随即“噗嗤”一声,像是绷不住的水阀,更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在死寂的公堂里格外刺耳。
“哈哈哈!陛下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西瓜刀胚子差点脱手,“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抹了把笑出的眼泪,指着身后同样憋笑憋得脸通红的兄弟们,“这是咱们那旮旯的家乡话!意思是‘我爹是块硬石头’,砸不烂踩不扁!不是真有个爹叫李刚!陛下您可千万别当真!哈哈哈!”
他这一通插科打诨,带着浓重的市井痞气,瞬间冲淡了皇帝带来的无形威压。红棍们也反应过来,跟着嘿嘿傻乐,气氛诡异地松弛了一瞬。
“哦?家乡话?” 李世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目光扫过秦哲那双带着笑却精光闪烁的眼睛,又掠过那些强装镇定实则肌肉紧绷的红棍,最终落在地上那滩刺目的血污和昏死过去的赵衙内身上。他微微颔首,不再追问。
“好了!既然老李你来了!” 秦哲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把“陛下”的尊称直接换成了街头巷尾的“老李”,那架势就像招呼自家兄弟接手烂摊子,“那这破事就交给你了!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兄弟们,家伙收起来!给皇帝腾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踢了踢地上赵衙内扭曲的身体,语气轻松得像在踢一块烂木头:“喏,罪魁祸首,半死不活。那边,” 他用刀胚子点了点瘫在椅子上面无人色的王县令,“当官的,装死。还有这位,” 刀尖最后指向面如死灰、筛糠般抖动的赵德言,“户部大老爷,拼爹的靠山。”
说完,秦哲居然真的带头收起了西瓜刀,还对着身后红棍们吆喝:“愣着干啥?收工收工!皇帝老…呃,陛下来了,咱别碍事!” 那模样,活像个撂挑子的工头。
李世民没理会他的“大不敬”,目光转向依旧跪在地上、却挺直了脊梁的李氏。他缓步上前,玄色大氅拂过冰冷的金砖,在李氏面前微微俯身。
“妇人莫怕。”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驱散了李氏眼中的恐惧,“抬起头来。把你今日所见所闻,把你受的委屈,原原本本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陛…陛下…” 李氏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脸,听着那“替你做主”的承诺,巨大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激动瞬间爆发!她伏地大哭,泣不成声,“民妇…民妇冤枉啊!是赵衙内他…他们当街撕扯民妇…是这位好汉…秦杨大哥…出手相救…武侯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县令大人…县令大人他逼民妇…逼民妇诬陷恩人…呜呜呜…”
她断断续续,将西市遭遇、公堂逼供、秦杨那句石破天惊的“动民妇,汝必死”……和盘托出。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李世民心头。
“陛下!草民作证!李氏所言句句属实!” 门外人群中,那被踹倒的老汉激动地挤进来,扑通跪下。
“陛下!草民也作证!是赵衙内先动手抢人!”
“陛下!武侯上来就要抓恩公!”
“县令大人和那赵大人是一伙的!根本不听我们说话!”
“秦杨大哥是好人!是为了救人才打伤恶仆的!”
……
门外的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纷纷涌入公堂,跪倒一片!愤怒的控诉、委屈的哭喊、对秦杨的赞誉…汇聚成一片汹涌的民意海啸!将赵德言、王德发彻底淹没!
李世民直起身,脸色铁青。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刺向长孙无忌:
“辅机(长孙无忌字)!”
“臣…臣在!” 长孙无忌额头瞬间见汗,噗通跪倒!他掌管吏部,官员考铨升迁皆在其手!
“此等蠹虫!” 李世民指着瘫软的王德发和抖若筛糠的赵德言,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之怒,“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纵子行凶!官官相护!逼良为娼!颠倒黑白!视朕的律法如无物!视朕的子民如草芥!你吏部,是如何甄选?!如何考核?!如何让这等败类,窃据我大唐京畿重地?!嗯?!”
“臣…臣失察!臣罪该万死!” 长孙无忌汗如雨下,以头抢地!皇帝震怒,直指吏部失职,这顶帽子太重了!
“万死?” 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万死能抵得过百姓的血泪?能换回朝廷的体面?能重塑律法的威严?!”
他目光扫过地上昏死的赵衙内和面如死灰的赵德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此父子二人,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儆效尤!”
“长孙无忌!”
“臣…臣在!”
“即刻拟旨!赵德言、王德发,贪墨渎职、纵子行凶、公堂枉法、罪同谋逆!着——”
李世民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公堂:
“就地正法——!!”
“夷其三族——!!”
“轰——!” 如同平地惊雷!百官骇然!百姓哗然!夷三族?!这是何等酷烈的手段!可见皇帝心中之怒,已至滔天!
“陛下圣明——!” 百姓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山呼海啸!
“杀!杀!杀——!” 红棍们也兴奋地低吼起来,看向李世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认同!
“陛下!” 秦战一步踏出,声音如同洪钟,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手中的开山斧早已饥渴难耐,“这种腌臜货色,不劳朝廷刽子手!脏了人家的刀!让俺秦战来!保证让他们死得痛快!死得干净!”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秦战那张虬髯怒张、杀气腾腾的脸上,又扫过他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开山巨斧,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得令——!” 秦战狂吼一声,如同出闸的猛虎,两步就冲到瘫软在地的赵德言面前!
赵德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裤裆湿透,看着那逼近的巨斧和秦战狞笑的虬髯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屎尿齐流!
“狗官!下去跟你儿子团聚吧!” 秦战狞笑一声,巨斧高高抡起!没有花哨!没有犹豫!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劈开朽木!
“噗嗤——!咔嚓——!”
斧刃入肉的闷响与颈骨碎裂的脆响交织!一颗戴着浅绯官帽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三尺!无头的尸身颓然栽倒!
“下一个!” 秦战看都不看,大步走向昏死过去的王县令!
“饶…” 王县令似乎被血腥味刺激得醒来,刚吐出一个字。
“噗——!”
巨斧再次落下!又是一颗头颅飞起!血柱喷溅!
公堂之内,血雾弥漫!浓烈的血腥味中人欲呕!百姓们被这血腥暴戾的一幕惊得屏住呼吸,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红棍们则看得血脉贲张,齐声叫好!
秦战却意犹未尽!他弯腰,如同拎小鸡般抓起赵德言那颗血淋淋、兀自瞪着眼睛的头颅,又踢了踢王县令的无头尸身,咧嘴狞笑:“挂午门?这个俺在行!”
他大步流星,一手一颗头颅,如同拎着两颗烂西瓜,在百姓敬畏的目光和红棍们的簇拥下,昂首挺胸走出县衙!所过之处,血滴洒落一路!他径直走向长安城最威严、最显赫的所在——承天门(宫城正门,亦称午门)!
在无数长安百姓惊恐又解气的注视下,秦战将两颗血淋淋的头颅,用随身携带的粗麻绳狠狠系住发髻,然后如同挂腊肉般,猛地甩上了承天门那巍峨高耸的朱漆门楼!头颅挂在飞檐斗拱之上,在秋风中晃荡,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对着下方熙攘的朱雀大街!
“狗官之首,悬于午门——!!”
秦战一声咆哮,如同虎啸山林,震动整个长安!
县衙内。
秦哲看着秦战拎头而去的背影,咂了咂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刚看完一场精彩的大戏,啧啧有声:
“啧啧啧…爽!”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对着李世民和满堂呆滞的众人随意一拱手:
“行了,老李,热闹看完,架也打完了,头也砍了。兄弟我撤了!家里还炖着酒呢!走了走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他招呼着秦杨和红棍们,转身就往外走,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仿佛刚才发生的血案和悬挂午门的头颅都与他无关。
就在他一只脚踏出破碎门槛的刹那,脚步却微微一顿。他没回头,只是晃了晃不知何时从腰间摸出来的一个粗糙竹筒(装水用的),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却异常清晰的调子,随口哼唱般念道: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诗经·魏风·硕鼠》!字字如冰,句句似刀!将那些盘踞高位、鱼肉百姓、贪得无厌的官吏,比作人人喊打的肥硕老鼠!饱含控诉,充满决绝的逃离之心!
秦哲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带着魔力,清晰地回荡在血腥弥漫的公堂之上,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那最后一句“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带着一种近乎飘渺的向往和深深的讽刺。
念完,他不再停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着竹筒,带着秦杨和一群昂首挺胸的红棍,身影消失在县衙门外喧嚣的阳光里。
公堂之内,死寂无声。
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门外百姓压抑的议论。
房玄龄须发微颤,脸色煞白,喃喃自语:“《硕鼠》…《硕鼠》…他竟…竟如此…如此…” 他震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这华社团的“蛮夷”首领,先是《嘲鲁儒》、《相鼠》,如今又随口吟出《硕鼠》!句句直指时弊,字字诛心!其见识之毒,文采之锐,对官场洞察之深…简直骇人听闻!
长孙无忌面如金纸,还保持着跪姿,秦哲那句“硕鼠”如同鞭子抽在他心上,吏部失察之责,被这诗句钉得死死的!
李世民站在原地,玄色大氅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他望着秦哲消失的门口,望着那破碎的门洞外刺目的阳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秦哲那市侩的痞笑、血腥的戏谑、吟诗的飘然、离去的洒脱…还有那首字字泣血的《硕鼠》…如同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这秦哲…到底是粗鄙莽夫?还是深藏不露的智者?亦或是…一个洞穿世情、玩世不恭的…妖孽?
他缓缓转身,看向失魂落魄的房玄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
“玄龄…”
“老臣在…”
“我大唐满朝朱紫…”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地上两滩刺目的血泊,又望向承天门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两颗悬挂的头颅,“竟…竟担不起人家随口一句诗啊…”
一声叹息,重若千钧。
“回宫。” 李世民不再多言,玄色大氅卷起一阵寒风,率先向外走去。那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得老长,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贞观吏治的铜镜,第一次被一首诗、一把刀、两颗悬挂的头颅,映照出刺骨的寒芒。而那个晃着竹筒、哼着歌走向龙首原的身影,在李世民心底投下的影子,已深如渊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