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那恐怖存在的咆哮与震动,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湮灭在无边的死寂之中。平台不再摇晃,只有穹顶那些微光星辰依旧急促流转,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本源之争。
废墟空间再次陷入了那种万古不变的、沉重的宁静。
季知遥瘫坐在冰凉的黑玉地面上,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秦夜阑,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周身伤口的剧痛如同浪潮般阵阵袭来,让她几乎也要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但她不敢闭眼。
她低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秦夜阑左手腕上那枚已然大变的镯子。
青金色的光泽取代了以往的猩红与死寂,古朴而神秘。那些狰狞的裂纹大多已然弥合,只在表面留下一些淡淡的、如同火焰灼烧过的痕迹。镯身微微散发着温润的光晕,不再冰冷刺骨,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生机?
最核心处,那一点淡金色的心印微光已然稳定,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更加凝实,如同风中残烛换成了小小的油灯芯火,顽强地燃烧着。而在那金光深处,一丝暗红的纹路已然固化,不再代表暴戾与掠夺,反而像是被驯服、被整合的力量脉络,成为了这新生“契”的一部分。
残焰新契。
季知遥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枚镯子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它不再疯狂地试图吞噬和影响周围的一切,反而散发出一种内敛而稳定的气息。虽然内部依旧蕴含着庞大而混乱的力量,但核心的规则似乎已被改写。
她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再次探出一丝微弱的灵力,触及秦夜阑的身体。
这一次,不再是激烈的排斥与反击。那青金镯子微微一闪,一股温和却带着淡淡疏离感的力量轻轻拂过她的灵力,并未吸收,也未攻击,只是如同确认般一扫而过,便不再理会。
它认可了她的气息,或者说,它不再将她视为“养料”或“威胁”。
季知遥心中稍安,这才敢将那一丝微薄的木系灵力缓缓渡入秦夜阑体内,滋养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和严重的伤势。
她的灵力流过他断裂的左腿,抚慰着撕裂的肌肉和骨骼;流过他内腑的震伤,缓解着淤血与痛苦;最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那同样受损严重的神魂识海。
就在她的灵力即将触及他识海的刹那——
那青金镯子再次微微一亮。一股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引导着她的灵力,并非阻止,而是带着她,如同参观般,“看”向了秦夜阑识海此刻的状态。
季知遥的“眼前”豁然开朗。
那并非预想中的破碎景象,而是一片…正在缓慢重组的混沌星云。
无数记忆的碎片——既有方才冲击枷锁时的狂暴爆炸,更有无数轮回中痛苦血腥的画面,甚至还有一些更久远、更温暖的模糊片段——如同星辰的尘埃,在混沌中缓缓漂浮、旋转。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那一点淡金色的心印微光静静悬浮,如同定盘之星。它以自身为中心,散发出柔和的力量,并非强行抹除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而是如同磁石般,缓缓吸引着它们,将其中的暴戾、疯狂、绝望等负面情绪一点点剥离、净化,只留下最本源的“经历”本身,然后有序地纳入周围旋转的星云之中。
它在…帮他梳理和整合那庞大而混乱的轮回记忆!避免他被这海量的信息冲击成疯子!
这个过程缓慢而精细,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之美。
季知遥心中震撼无比。这新生的“契”,竟然还有护主和修复之能?
她不敢过多打扰,缓缓收回了灵力。只要知道他暂无性命之忧,且在缓慢恢复,便是最大的安慰。
她撕下自己身上尚且干净的里衣布料,蘸着之前积在平台凹陷处的冷凝水,小心地为秦夜阑擦拭脸上的血污和伤口周围的污迹。然后又处理了一下自己肩头和脚踝那愈发狰狞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感到了极致的疲惫,靠在秦夜阑身旁的石台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默默恢复着体力。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秦夜阑的睫毛再次颤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虽然依旧充满了疲惫与虚弱,却恢复了几分清明。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季知遥连忙将之前积攒的一点清水小心地喂给他几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生机。秦夜阑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当看到那枚青金交织、散发着温润光晕的镯子时,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至极的神色,有后怕,有欣慰,更有一种沉重的明悟。
“它…”他声音依旧沙哑。
“变了。”季知遥轻声道,“感觉…稳定了很多。刚才它还引导我的灵力,帮你梳理识海…”
秦夜阑闻言,缓缓闭上眼睛,内视自身。片刻后,他再次睁眼,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它…像是在‘学习’,在‘重组’…以那点心印为核心,重新构建秩序…虽然慢,但确实在发生。”
他尝试着,极其微弱地调动了一下镯子的力量。一丝青金色的流光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流动,所过之处,带来淡淡的温润滋养之感,而非以往的灼痛与掠夺感。
虽然力量远不如之前狂暴强大,但却如臂指使,充满了生机与可控性。
“判词的枷锁…破开了一角。”秦夜阑低声道,目光再次投向平台中心那巨大的双重印记。那暗红的判词印记,对应他刚才破坏的那部分规则区域,明显黯淡模糊了许多。
“但剩下的…依旧庞大。”季知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忧心忡忡。那黯淡了一小块的判词印记,依旧如同狰狞的伤疤,覆盖着大部分的金色同心印。
“嗯。”秦夜阑神色凝重地点头,“我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毁掉了最核心的那条‘绝对掠夺’规则。但这万载积累的怨念力量本身,以及其他的扭曲规则,依旧存在。它只是…暂时无法像以前那样绝对控制我和强制轮回罢了。”
他抬起手,看着腕间的青金镯子:“这新生的‘契’,就像是在这废墟上点燃的一小堆篝火,能照亮周围,能温暖自身,也能慢慢转化靠近的‘柴薪’…但想要焚尽这整片废墟,还差得远。”
而且,这篝火本身,也极度脆弱。需要他不断以心神和力量去维持,去添柴,否则随时可能被周围无尽的“寒冷”与“黑暗”重新扑灭。
地底那个存在,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刻的退去,不过是暂时的蛰伏,一旦它缓过气来,或者找到应对这“新火”的方法,必将卷土重来,且更加凶猛。
“我们得离开这里。”秦夜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虚弱和腿伤再次跌坐回去,冷汗涔涔。
这里虽然是契约本源之地,但绝非安全之所,反而是风暴的中心。
季知遥连忙扶住他:“可是你的伤…而且,该怎么离开?”那扇石门已经关闭,来路早已被彻底堵死。
秦夜阑的目光再次落回腕间的镯子上。他凝神感应着那新生的、与自身紧密相连的青金之契,试图通过它与这片空间的联系,寻找出路。
渐渐地,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判词怨念的、带着古老空间波动的“脉络”。这脉络,似乎源自脚下平台那未被完全覆盖的金色同心印残留,如同大地深处的暗流,通向未知的远方。
这或许是当年缔结真正同心契的前辈们,留下的某种不为人知的逃生路径?只是后来被判词力量覆盖掩盖了?
“那边…”秦夜阑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平台边缘某个方向的虚空。那里看起来空无一物,只有悬浮的碎石和断裂的廊桥。
“扶我过去…”他咬牙道。
季知遥没有丝毫怀疑,用尽力气搀扶起他。两人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他指引的方向。
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但秦夜阑腕间的青金镯子,光芒似乎随着靠近而微微明亮了一丝,与虚空中那无形的空间脉络产生了更清晰的共鸣。
终于,他们来到了平台边缘,再往前,便是无尽的深渊。
秦夜阑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意念,引导着镯内那微弱的新生之力,缓缓注入前方虚空那无形的“脉络”节点。
嗡…
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柔和青金色光晕的椭圆形光门,悄无声息地浮现而出。光门之后,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一片扭曲旋转的、看不清景象的流光。
一条临时构建的、极不稳定的空间通道!
这几乎抽干了秦夜阑刚刚恢复的一丝力量,他身体一软,差点直接栽进光门。
“走!”他嘶声道。
季知遥毫不犹豫,紧紧抱住他,用尽最后力气,拖着他,一步踏入了那流光溢彩的通道之中!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的瞬间,光门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平台再次恢复了万古的死寂。
只有中心那黯淡了一角的判词印记,无声地证明着,有人曾在此逆天改命,窃火成功,并最终…于墟烬之中,带走了一丝微弱的余温。
新的征途,已在脚下。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