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睇压根不清楚凶手究竟是谁,他对临江儿的指控,纯粹是想蓄意污蔑自家兄弟。
而赵盼儿却对此了然于心,因为凶手正是他自己。
师尊问,为何她改名癸娘。
那留着她,便是留着引爆自身的祸胎。
她心中的仇恨执念,与自己如今的安稳格格不入。
而自己的修为,也已在第一日的府衙之上恢复。
师尊大概是想让他杀了癸娘的。
“呱!”
洞外,雄浑蛙鸣先破死寂,又有柔媚声相和。
赵盼儿恢复恭顺,理了理衣袍,垂手立在洞口等候。
两只巨蛙落地,激起一阵气浪。
陈根生从蛙背上一跃而下,瞥了一眼垂首侍立的赵盼儿。
“怎么出了这事。”
赵盼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着那份卷宗。
“禀师尊,弟子无能,未能护得癸娘周全。”
“府衙执事临江儿,心生歹念,闯入洞府,对癸娘痛下杀手。”
“薛睇执事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此乃弟子所录卷宗,请师尊明断!”
陈根生接过卷宗,迈步入洞,径直行至石床边。
看了一眼,便回望仍跪在地的赵盼儿,轻声问道。
“当真没有误会?”
“禀师尊,并无误会,弟子明白,妇人之仁,坏的是师尊的大局。”
“癸娘心存怨怼,留着终是祸患,弟子已亲手了结,不会给师尊留下麻烦。”
陈根生叹气。
当真是个个都心思活络,极擅揣摩上意。
他掏出那枚黑铁令牌,往里注入了一丝灵力。
不过片刻功夫,薛睇便急匆匆地从洞外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邀功的喜色。
“大人!您回来了!临江儿那厮已经被属下看押起来,只等您发落……”
陈根生负手而立,赵盼儿跪地不起。
“不必发落了。”
“我这府衙庙小,供不起你们这两尊大佛。”
“薛睇你心思太多,兄弟手足的情分说断就断,转头就能为了前程构陷污蔑。掏粪的活计是委屈你了,你应该去凡俗的皇宫里,专司揣度圣意。”
薛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大人!属下冤枉!属下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陈根生又将手指向赵盼儿。
“你太蠢,我一句无心之言,你便能自行脑补,这般才情,也不该做什么刑名幕友,该去写些话本传奇,名动外海。”
赵盼儿面色平静,没有辩解,只是朝着陈根生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弟子愚钝,全凭师尊教诲。”
陈根生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不耐。
“临江儿那边,放了他,官复原职。”
薛睇抬头,觉得不可置信。
“大人!那临江儿……”
陈根生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两个都不适合待在府衙里搅弄风云。”
“从今日起,这刑名幕友和执事的差事,你们都别干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该如何处置这两人。
“本官正要寻一处极阴极煞之地,你们两个,即刻出发,给我一寸一寸地去寻。”
“什么时候寻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复职。”
“找不到,就死在外头吧,也算为我这府衙省了份口粮。”
薛睇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盼儿轻轻拉了一下衣角。
赵盼儿对着陈根生,再度深深一拜。
“弟子领命。”
说罢,他便拉着失魂落魄的薛睇,转身朝洞外走去,
两个蠢货!陈根生塑造的的温和形象险些崩裂。
他要清净落脚处,要以刑裁官身份平和接触修士,好神不知鬼不觉留金丹具现。
杀伐是末节,悄控生死才是真意。
可这两人,一个杀妻栽赃,一个为前程卖兄弟。
这一闹,他又杀又救还赶人,传出去,玄岩岛刑裁官便是喜怒无常的酷烈魔头。
日后谁还敢靠近?谁还敢让他轻触?
本就欲徐徐图之,以温和面目示人,广结善缘。
念及此,陈根生心中愈发烦躁,身形一晃,径直朝着府衙的监牢方向飞去。
监牢之内,阴暗潮湿。
临江儿蜷缩在角落。
他越想越是绝望,越想越是委屈。
大人那般神鬼莫测的手段,自己这点修为,怕是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就要步刘家的后尘。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道非人的高大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光源。
临江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前,涕泪横流。
“大人!大人饶命啊!属下冤枉,天大的冤枉!”
“是薛睇!是薛睇那个白眼狼在害我!我连那婆娘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啊!”
陈根生越是沉默,临江儿心中就越是恐惧,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大人明鉴!属下对您忠心不二,日月可鉴!您让属下往东,属下绝不敢往西啊!”
半晌,陈根生抬手一挥,牢门便化作了齑粉。
临江儿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
“起来吧。”
临江儿愣愣地抬头,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狼狈不堪。
“我这府衙,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你虽然咋咋呼呼,爱出风头,脑子也不太灵光,但至少心是正的。”
“你跑去跟岛主告状,说明你心里有规矩,敬畏着内海的大人。这很好。”
“你对那两个新来的耀武扬威,说明你心里有府衙的体面,容不得外人轻慢。这更好。”
“我这刑裁官,要的是令行禁止,要的是规矩方圆。不是要一群工于心计,整日揣摩上意的聪明人。”
“那两个蠢货,我已经打发了。”
“从今日起,这府衙里,你临江儿便是我陈根生座下第一执事。”
狂喜冲散理智,临江儿愣了半天方反应过来,当即抱着陈根生的小腿嚎啕大哭,哭声比丧亲还凄厉。
“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属下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别哭了,起来干活。”
“把脸擦干净,随我回大殿。堂堂府衙第一执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是!属下遵命!”
临江儿一抹脸,蹭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阴森的监牢,重新回到府衙那宏伟的大殿。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看守殿门的筑基修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大人!”
“外面来了个金丹修士,说是从黑风岛来的,有天大冤案要请您裁断!”
陈根生饶有兴致地开口。
“哦?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便从殿外席卷而入。
一个身着黑袍、面容枯槁的老者,领着七八个同样气息凶悍的修士,大步流星地踏入殿中。
那老者一双三角眼,盯着案台后的陈根生,声音沙哑刺耳。
“你便是玄岩岛新来的刑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