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文舟”三个字在沙盘的搜索框中定格时,陈默意识中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宏大而壮丽的江东省虚拟沙盘并未消失,但其上覆盖了一层全新的、令人心悸的视图。那不再是代表善恶的人情值,也不是代表兴衰的气运流动。
那是一张网。
一张由无数条近乎透明的、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巨网。
这张网的中心,正是许文舟。
他不像周正龙那样,是一个散发着浓郁黑气的污染源。恰恰相反,许文舟这个节点,光芒内敛,气息纯正,与整个江东省的气运主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几乎无法分辨。
而从他这个节点延伸出去的无数暗金丝线,如最纤细的毛细血管,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沙盘的每一个关键位置。省委、省政府的各个部门,下辖十三个地级市的核心领导岗位,甚至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清水衙门……每一个节点上,都有他那暗金丝线的缠绕。
这些丝线不像周龙集团的黑色网络那样,充满了赤裸裸的交易与罪恶。它们更像是一种“共生关系”,彼此扶持,互相借力,在规则的边缘游走,将组织程序本身,变成了它们最坚固的壁垒。
【社稷沙盘】给出了一行冰冷的提示:
【警告:目标人物已与江东省权力结构形成深度共生。强行拔除,将引发不可预估的系统性风险,可能导致全省行政体系瘫痪。】
陈默缓缓闭上了眼睛。
系统性风险……行政体系瘫痪……
这八个字,比千军万马更令人感到无力。许文舟已经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系统,一个活在江东省官场肌体之内的,完美伪装成正常组织的癌细胞。你甚至分不清,哪部分是正常的组织,哪部分是癌变的他。
这才是真正的“不共戴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陈默从那令人窒息的上帝视角中,拉回了现实。
是省委书记张文博的秘书,亲自打来的。
“陈默同志,张书记请您立刻到他办公室来一趟。”电话那头的声音,客气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敬畏。
“好,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陈默站起身,走出了这间见证了一夜风雷的破旧办公室。
天,已经亮了。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给这座刚刚经历过大清洗的城市,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风暴过后的硝烟味,但更多的,是一种雨过天晴的清新。
……
省委书记办公室。
张文博亲自为陈默泡了一杯茶,袅袅的白雾升腾,模糊了这位江东省一把手脸上复杂的神情。有疲惫,有决断,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审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一身简单的夹克,面容平静,眼神里看不出半点居功自傲,仿佛昨夜那场掀翻了半个江东官场的雷霆行动,与他毫无关系。
“陈默同志,坐。”张文博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和。
陈默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良久,张文博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吐尽了一夜的惊心动魄。
“江东的天,塌了一半。”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从昨晚到现在,省纪委和专案组的同志没合过眼。初步统计,立案调查的厅级干部,二十七名。处级干部,一百零九名。这还只是开始。”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交通厅的班子,基本瘫痪了。国土厅,建委,国资委……好几个关键部门,现在连个能拍板的人都找不出来。下面的地市,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张文博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默:“这个烂摊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烂。现在,队伍散了,人心也散了。我们甚至不知道,在这片烂泥底下,还藏着多少条像周正龙兄弟这样的毒蛇。”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
“所以,我需要一把刀。”
他的声音压低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一把干净的、锋利的、不属于江东任何山头的手术刀。去把剩下的烂肉都剜掉,把断了的筋骨,重新接上。”
陈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茶杯。茶水不烫了,正好入口。
张文博看着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那份最后的疑虑,也彻底打消了。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仅有掀桌子的能力,更有收拾牌局的定力。
“昨晚,我和李组长,还有林建城同志,我们谈了一夜。”张文博靠回沙发,语气变得郑重无比,“我们一致认为,江东省现在需要的,不是论资排辈,不是平衡关系,而是需要一个能打破一切常规,镇得住场子,压得住邪气的人。”
“而你,陈默同志,是唯一的人选。”
张文博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省委常委会经过慎重研究,并征得了中央巡视组的同意,决定对你,进行一次破格提拔。”
来了。
陈默的心跳,依旧平稳。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这是他用周正龙兄弟和那几十名官员的项上人头,换来的政治资本。
“省委决定,任命你为中共江东省委副秘书长,兼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
省委副秘书长,协调中枢,上通下达。
政研室主任,省委智囊,决策参谋。
这两个职位,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一名干部的前途一片光明。而将两者集于一身,意味着持此任命者,将成为省委书记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但这,还不是全部。
张文博看着陈默,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同时,省委决定,立刻成立‘江东省灾后重建与吏治整顿领导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李振山组长担任顾问。而你,陈默同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品味这几个字的分量。
“你来担任这个领导小组的常务副组长,全权负责小组的日常工作。”
轰!
如果说前面的任命是火箭,那么这最后一个任命,就是直接撕裂空间的传送门!
这个领导小组,权力大得没边。上管官员任免,下管项目审批,是“后周正龙时代”江东省真正的权力核心。担任这个小组的常务副组长,意味着陈默将手握整顿吏治、重塑江东官场生态的“生杀大权”!
张文博看着陈默,一字一句地说道:“正厅级。从今天起,你就是正厅级干部。”
“陈默同志,不到三十岁的正厅。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江东省,你是第一个。”
“这是千斤的担子,也是万丈的悬崖。走得好,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走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寒意,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场中人遍体生寒。
粉身碎骨。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张文博紧紧地盯着陈默,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一丝激动,一丝惶恐,或者一丝得偿所愿的狂喜。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陈默只是平静地端起已经温热的茶,喝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茶杯。
“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六个字,让张文博准备好的一肚子腹稿,瞬间没了用武之地。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打出的一拳,却砸在了一团深不可测的云雾里。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城府,他的野心,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龄,甚至超出了张文博自己的想象。
他不是在接受一份赏赐,他是在领取一件趁手的兵器。
“好。”许久,张文博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红头文件,递给陈默。
“这是省委的正式任命文件。你现在就可以去政研室上任。至于领导小组的办公室,就设在省委首1长楼,你原来借调的那个办公室隔壁。人员,你自己去挑,看中谁,直接给组织部打报告,许部长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提到“许部长”三个字时,张文博的语气很自然。
但陈默的眼角,却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他接过那份滚烫的任命文件,站起身,对着张文博,微微颔首。
“谢谢书记的信任。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需要周正龙案和龙傲天案的全部卷宗,包括审讯记录。我有随时调阅的权力。”陈默说道。
张文博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可以。我已经让建城同志给你准备好了最高权限。你需要什么,直接找他。”
“好。”
陈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时,张文博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他看着陈默刚才坐过的沙发,眼神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究竟是能挽救江东的国之利刃,还是另一头他根本无法掌控的……猛兽。
……
走出省委大楼,已是上午九点。
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陈默手里捏着那份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红头文件,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正厅级,省委副秘书长,政研室主任,重建小组常务副组长……
这些在别人看来一步登天的荣耀,在他眼中,不过是攻向下一座城堡的阶梯。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繁华的街景,仿佛看到了那张在【社稷沙盘】上,与整个江东省气运主脉共生的,暗金色的巨网。
许文舟。
这张网的蛛王。
陈默知道,从他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他与许文舟之间,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
他现在,终于有了能与对方坐在同一张棋盘上,对弈的资格。
可是,对手的棋子,已经遍布整个棋盘。而他,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不,不是一无所有。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份任命文件上,“吏治整顿”四个字,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收债”。
许文舟,你用三十年的时间,布下这张天罗地网。
而我,会用你最引以为傲的武器——组织人事,来亲手把它,一寸一寸地,撕得粉碎。
你欠你妹妹的那条命,这笔债,我替她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