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号声在黑风口的戈壁上回荡时,张远正陷在无边的黑暗里。
煞气如附骨之疽,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血肉仿佛都在灼烧。他想抬手握住青萍剑,却发现四肢早已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猩红吞噬最后一丝清明——就像看着自己被拖入无底深渊,而深渊里,柳长风那张扭曲的脸正对着他狞笑。
“放弃吧……”阴恻恻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是柳长风残留的意识,“归顺血煞,你就能得到永恒的力量……”
“滚!”张远在意识深处怒吼,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他看到师父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模糊,白衣胜雪的模样终被猩红吞噬,只剩下那卷拓片的残影,在风中簌簌作响。
“师兄!醒醒啊!”
苏灵儿的哭喊声穿透黑暗,像一道微光刺破阴霾。张远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挣扎——他看到小姑娘被两个黑衣人按在地上,脸颊红肿,嘴角淌着血,却仍在拼命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染血的木牌,是玄慈大师留下的“明心”令牌。
“灵儿……”张远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丹田处的佛光突然暴涨。那是玄慈大师圆寂时注入他体内的佛元,本被煞气压制,此刻竟因这声呼唤彻底觉醒,如燎原之火般席卷经脉,与肆虐的煞气激烈碰撞。
“呃啊——”剧痛让张远蜷缩在地,浑身皮肤滚烫如烙铁,汗水混着血水浸透青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力量在体内角力,佛光所过之处,煞气滋滋作响,化为黑烟消散,而煞气反扑时,佛光又会黯淡几分,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快!他要压制煞气了!”白衣女子察觉到不对,厉声喝道,“给我加大药量!”
一个黑衣人立刻提着药桶上前,桶里盛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他抓起瓢,就要往张远嘴里灌——那是用百种毒物和血煞精血熬成的“化魂汤”,专门用来摧毁武者的神智,让其彻底沦为血奴。
“不准碰我师兄!”苏灵儿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束缚,一头撞在黑衣人的腰上。那人猝不及防,药瓢脱手飞出,暗红色的液体泼在旁边的石柱上,竟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
“找死!”白衣女子怒极,扬手一掌拍向苏灵儿。这掌带着十足的内劲,显然动了杀心。
就在这时,张远突然动了。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起身的,只看到一道青影如鬼魅般掠过,青萍剑的剑光比漠北的闪电更耀眼,后发先至,稳稳挡在苏灵儿身前。“当”的一声脆响,白衣女子的掌力被剑气震散,她踉跄后退,看着张远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的瞳孔虽仍泛着红,却已恢复了清明,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金光,竟将煞气逼入了四肢末端。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压制血煞?”
张远没有回答。他此刻正沉浸在一种奇妙的境界里——佛光与煞气在体内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沿着经脉流转,竟让他对“势”的领悟更上一层楼。青萍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剑尖微微颤动,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呼应着他的心跳。
“秦兄,接剑!”张远突然扬手,将青萍剑掷向被绑在石柱上的秦砚。书生虽不懂武功,却反应极快,接住剑柄的瞬间,竟凭着本能横剑格挡,逼退了正要上前补刀的黑衣人。
这看似荒诞的举动,却让白衣女子心头一凛。她突然意识到,张远不是在逞能,而是在拖延时间——远处的佛号声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少林寺的僧袍在风沙中飘动,明心大师的“金刚掌”掌风已震落了黑风口边缘的巨石。
“一群废物!”白衣女子厉声呵斥着手下,“先杀了张远!”
十几个黑衣人同时扑上,刀光剑影织成一张夺命网。张远赤手空拳,却丝毫不惧,身形在刀光中穿梭,步法时而轻盈如蝶,避开致命攻击,时而刚猛如虎,肘击膝撞,竟凭着肉身硬撼兵器。
他体内的佛光与煞气仍在角力,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的经脉承受着撕裂般的痛苦,却也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黑衣人肌肉收缩的声音,能预判他们下一式的走向,甚至能闻到他们气血流动的轨迹。
“这是……‘听劲’?”秦砚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境界是内家拳的巅峰,需要数十年苦修才能达到,张远竟在生死之间顿悟了。
张远一拳砸在最近的黑衣人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石柱上昏死过去。他顺势夺过对方的弯刀,反手掷出,割断了秦砚和赵麟身上的绳索。
“带着灵儿走!”张远喝道,声音因体内的剧痛而沙哑,“去接应明心大师!”
“那你呢?”苏灵儿抓住他的衣袖,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随后就到。”张远扯出一个笑容,转身迎上扑来的黑衣人。弯刀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另一柄青萍剑,招式灵动飘逸,却又带着煞气的霸道,刚柔并济,竟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白衣女子看着他越来越凌厉的身手,眼中闪过一丝嫉妒,更多的却是恐惧。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哨子,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在黑风口回荡,裂隙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竟是之前被血煞吞噬的囚徒,此刻变成了更强大的血奴,蹒跚着走了出来。
这些血奴与之前的不同,皮肤呈青黑色,指甲如利爪,双眼冒着绿火,显然是用化魂汤强化过的。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依稀能看出是“铁臂猿”李三——正是张远在擂台赛上击败的对手,不知何时竟成了幽冥阁的牺牲品。
“李三?”张远瞳孔微缩,握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
“杀……”李三失去了神智,喉咙里只发出单调的音节,挥舞着铁臂扑来。他的手臂已被煞气侵蚀,变得如精铁般坚硬,带着呼啸的劲风,直取张远心口。
张远侧身避开,却被另一个血奴缠住。这些怪物不知疼痛,伤口能快速愈合,杀不胜杀。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上的煞气不断侵蚀着张远的防线,让他体内的佛光渐渐黯淡,赤红再次爬上瞳孔。
“师兄!”苏灵儿跑出去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青萍剑,“我帮你!”
她的剑法还很生疏,却招招拼命,用师父教的防身术缠住一个血奴,为张远争取喘息之机。秦砚和赵麟也捡起地上的兵器,加入战局。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在数十个黑衣人和血奴的围攻下,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倾覆。
“放弃吧!”白衣女子站在圈外,冷笑着说,“明心大师就算来了,也救不了你们!我早已在地字碑周围布下‘化煞阵’,佛门弟子进来只会被煞气反噬!”
张远心中一沉,果然看到冲进来的几个少林弟子刚踏入裂隙范围,就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显然被煞气压制。明心大师的佛号声在圈外响起,却迟迟无法靠近。
“看来只能拼了。”张远深吸一口气,突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散去护体的佛光,任由煞气在体内肆虐,同时运转内力,引导着两股力量冲向丹田——他要做的,不是压制,而是融合!
“师兄你疯了!”苏灵儿惊呼。
张远没有理会,只觉得丹田像要炸开一般,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佛光与煞气在丹田中交织,形成一个黑白相间的漩涡,旋转越来越快,散发出奇异的能量。
“啊——”他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带着佛号的庄严,又带着煞气的狂傲。周身的皮肤浮现出黑白相间的纹路,双眼一半赤红,一半金黄,整个人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白衣女子吓得连连后退:“你……你这是在自毁经脉!”
张远没有回答,抓起地上的青萍剑,剑柄入手的刹那,剑身上的云纹突然亮起,黑白双色的内力注入剑身,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他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在血奴群中。
剑光闪过,如切豆腐般斩断了李三的铁臂。张远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眼神,心中一痛,却没有犹豫,反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结束了他的痛苦。
“南无阿弥陀佛。”张远低声念诵,剑法却越发凌厉。黑白双色的剑气纵横交错,佛光净化煞气,煞气增幅威力,竟无坚不摧。血奴们在剑光中纷纷倒下,化为黑烟,黑衣人的刀兵触到剑气便寸寸断裂。
白衣女子彻底慌了,转身就想逃,却被张远一剑拦住去路。剑尖离她咽喉只有寸许,黑白双色的内力在剑尖流转,映得她左眼角的疤痕微微颤抖。
“你到底是人是魔?”她声音发颤。
“我是张远。”张远的声音平静无波,双眼的异色渐渐褪去,“一个守护自己想守护之物的武者。”
远处,明心大师的佛号声突然变得高亢,显然化煞阵已被破。少林弟子们冲了进来,与残余的黑衣人缠斗。苏灵儿扑到张远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眼泪又掉了下来:“师兄,你没事吧?”
张远摇摇头,刚要说话,却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强行融合佛光与煞气终究伤了根本,此刻危机解除,内劲一泄,便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苏灵儿焦急的脸,秦砚递来的伤药,赵麟挺直的脊梁,还有明心大师合十的双手。黑风口的风沙渐渐平息,露出了湛蓝的天空,像一块被洗干净的蓝宝石。
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幽冥阁的残余势力,散落的镇魂碑碎片,都在前方等着他。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既非纯善的佛光,也非极恶的煞气,而是在绝境中开出的花,是守护之路的坚定。
青萍剑插在沙地里,剑身上的黑白纹路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主人醒来,继续未完的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