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算洪亮，甚至带着一丝奔走后的喘息，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地砸在了这片凝固的空气里。
王辰那张扬跋扈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伸出去的折扇，停在离那层青纱仅有寸许的地方，进退不得。他甚至能看到纱幔后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仿佛他方才所有的挑衅，都只是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穿褐色锦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老者，正快步从百宝阁内走出。老者约莫六旬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一缕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须，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透着商海沉浮多年才能历练出的精明与沉稳。
他走得有些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锦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快速摆动，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赶来。
“李……李大师？”
人群中，有眼尖的修士认出了来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声惊呼像是投入水塘的石子，立刻激起了一圈圈的议论。
“是百宝阁的首席鉴定师，李闻道李大师！”
“他怎么亲自出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大师可是筑基后期的修士，等闲人物，连见他一面都难，今天这是……”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王辰的耳朵里。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分。
李闻道，他当然认识。百宝阁在青阳城的总负责人，不仅修为高深，在鉴定一道上更是权威。就算是他的师父墨老，见到李闻道也得客气三分。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叫住了……贵客？
王辰的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极其荒谬、但他又不敢深想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冒。
他僵硬地转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李大师，您……您怎么出来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李闻道根本没看他。
他的目光，从走出百宝阁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锁定了那个抱着石头的灰色身影。他的眼神里，交织着庆幸、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穿过人群，直接走到场中，看也不看挡在路当中的王辰，只是对着凌云溪的方向，深深地躬身，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他花白的胡须，几乎要垂到自己的膝盖上。
“晚辈李闻道，见过贵客。方才在阁中处理俗务，未能第一时间远迎，以致贵客在此受了惊扰，是晚辈的疏忽，还望贵客恕罪！”
这一拜，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繁华的街道上空轰然炸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之前那些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路人，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的目光在躬身不起的李闻道和静立不动的凌云溪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震撼。
小翠也惊呆了。她的小嘴张成了“o”型，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家小姐毕恭毕敬的锦袍老者，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
而冲击最大的，无疑是王辰。
他的大脑，在李闻道躬身的那一刻，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李大师……在给这个女人行礼？
这个穿着粗布衣、抱着破石头、被他当成乡下穷鬼肆意羞辱的女人……是李闻道口中的“贵客”？
这怎么可能？！
一股冰冷的寒气，比刚才被凌云溪用眼神注视时强烈百倍，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四肢僵硬得如同木偶。
他那柄骚包的折扇，“啪嗒”一声，从僵直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李……李大师，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王辰的声音干涩发颤，他指着凌云-云溪，脸上挤出的笑容扭曲得如同鬼画符，“她……她就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乡下人，在……在您的地盘上买了堆垃圾……”
李闻道终于缓缓直起了身子，他没有回答王辰，而是转过头，那双精明的眼睛第一次正视他。
但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和气生财，只剩下一种冰冷刺骨的森然。
“王辰。”
李闻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墨老的弟子，我给你师父几分薄面，不与你计较。但你可知，你刚才冲撞的，是何等人物？”
王辰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强自辩解：“我……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
“你看到什么？”李闻道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只看到她衣着朴素，便以为可以随意欺辱？你只看到她怀中之物蒙尘，便以为是寻常废品？王辰，你身为炼丹师，心浮气躁，有眼无珠，难怪你在丹道上的成就，会被人一朝超越，沦为笑柄！”
李闻道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王辰最痛的地方。
“我……”王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辱、愤怒、惊恐，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出现，精彩纷呈。
他想反驳，想说凌云溪那是运气，想搬出自己师父的名头。
可是在李闻道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闻道不再理他，而是厉声对旁边已经看傻了的几个百宝阁护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王辰在我百宝阁门前，无故滋事，冲撞贵客，将他给我轰出去！从今往后，百宝阁不欢迎此人踏入半步！”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驱逐王辰？还永久禁止入内？
这可是墨老的亲传弟子，未来的二品、甚至三品炼丹师！李闻道这么做，等于是彻底得罪了炼丹师公会的一位未来栋梁！
为了一个藏头露尾的神秘女人，值得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凌云溪的身上。这一次，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轻蔑和嘲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与敬畏。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王辰彻底懵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大师！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墨老的弟子！你……”
然而，百宝阁的护卫已经得了死命令，哪里还管他是什么身份。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架起王辰的胳膊，根本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
王辰的挣扎和怒吼，在护卫铁钳般的手臂下显得苍白无力。他被一路拖拽着，远离了人群，那狼狈的样子，与他方才的意气风发，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他身后的那几个跟班学徒，早就吓得面无人色，缩在人群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街道上恢复了秩序，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诡异。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那个依旧静立的灰色身影。
李闻道亲自弯腰，捡起了王辰掉在地上的那把折扇，用袖子仔细地擦拭掉上面的灰尘，然后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凌云溪面前。
“让贵客见笑了。”他的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讨好，“不知贵客可否移步阁内一叙？晚辈……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