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年(222年),初春。
汉水挣脱了残冬的束缚,浩浩汤汤,流淌的波光如同亿万片破碎的金箔,在温煦的阳光下灼灼跃动。
巍峨的江陵城垣浸沐在柔和的斜阳里,城头那座被烈火舔舐得焦黑扭曲的箭楼,沉默地矗立着,宛如一柄被巨力生生折断、遗弃于战场的古老青铜剑,剑脊上凝固着永不消散的硝烟与亡魂的呜咽。
常山赵子龙,一身素白战袍沾染着江岸的泥渍,却难掩其渊渟岳峙的英姿。他默然独立于女墙垛口,修长而布满老茧的手指,正缓缓抚过青砖上一道深长的裂痕。
裂痕深处,死死嵌着半枚吴军劲弩射出的三棱铁箭簇,黝黑、冰冷,带着深入骨髓的敌意。目光下移,浑浊的护城河面,无数工匠驾着小舟,正用绳索、铁钩奋力打捞沉没江底的楼船残骸。
朽木断桅间,偶尔浮起一片残破的甲叶,在粼粼的金色波光中倏忽一闪,如同巨兽脱落的鳞片,旋即又沉入幽暗的水底。他手中那杆曾于长坂坡七进七出的亮银枪,枪尖雪亮,寒芒瘆人,此刻却稳稳指向北方。
北岸,汉水之滨,二十座新筑的烽燧台拔地而起,沿着蜿蜒的江流排布成凌厉的雁翅之阵。每座土垒顶端,皆竖起三丈高的粗壮旗杆,赤色的巨大旌旗在江风中猎猎狂舞,翻卷如炽烈的火焰——那旗面,赫然是用缴获的东吴降卒锦帆改制而成,精致的吴锦纹路犹在,旗角边缘,被火箭燎烧出的焦黑痕迹刺目惊心,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焚江煮海的恶战。
更远处的江滩上,回荡着五溪蛮族特有的、以兽骨磨制的尖锐哨音,穿透料峭的晚风,惊起芦苇荡深处栖息的大群白鹭,雪羽纷飞。蛮王沙摩柯袒露着筋肉虬结的上身,正厉声呵斥,驱赶着成队的东吴俘虏,以粗大的木夯奋力撞击着新筑城墙的根基,沉闷的撞击声与俘虏的哀嚎交织。
犒赏三军的最后一日,夜幕垂临。巨大的江陵校场被千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彻底点燃,烈焰升腾,橘红色的光芒舔舐着半边天穹,竟似与横亘夜空的璀璨银河遥相辉映,争抢着天地的辉光。
裨将军陈式虎吼一声,率八百陌刀精锐入场演武助兴。八百柄长逾丈余的陌刀,刃口在火光下流动着森冷的寒芒,随着整齐划一的号令,猛然劈开沉沉的夜风!刀光霍霍,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银色巨网,将空中飘落的、细雪般的柳絮瞬间绞得粉碎!
浓烈的酒香与烤全羊的焦香气息弥漫开来,引得无数江鸥在火光映照的夜空下久久盘旋,发出贪婪的鸣叫。上百口粗陶酒瓮被火头军们抬入场中,新酿的荆楚米酒清冽醉人。
“此酒,”
丞相诸葛亮双手捧起粗陶酒盏,神情肃穆,面向西方沉沉一拜,
“当敬云长、翼德二位将军,英灵永在,佑我炎汉!”
话音方落,仿佛天意感应,西边麦城方向的深邃夜空中,一颗硕大的流星骤然划破黑暗,拖着长长的、燃烧的尾迹,无声无息地坠入远山背后,只留下瞬间的璀璨与永恒的寂灭。篝火旁,须发皆白的老卒们以手中残破的战刀,重重敲击着蒙尘的盾牌,苍凉古老的楚地战歌缓缓升起,带着穿越千年的悲怆与力量: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这悲壮的歌声,与不远处铁匠作坊里传来的、节奏铿锵的锻打声奇妙地融合。匠人们正挥汗如雨,将战场上收集来的无数吴军箭簇、断刃投入熊熊炉火,熔炼重铸,化为守护炎汉的崭新兵锋。
然而,仅仅三丈开外,便是另一重天地——伤兵大营。这里笼罩着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七千八百具担架整齐排列,如同等待检阅的方阵。
医官和民妇们脚步轻如狸猫,在狭窄的通道间无声穿梭,手中换下的、浸透脓血的纱布,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诡异而凄艳的美,如同泼洒在素绢上的朵朵墨色牡丹,绽放着生命最后的残酷与尊严。
初夏的气息已悄然弥漫。江陵城官署内,新任命的荆州牧黄权,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案头那方象征一方权柄的青铜印绶。印纽雕刻成威严的龟形,触手冰凉坚硬,其质感竟与江陵城头至今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隐隐相通。
他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户籍簿册、田亩图录,思绪却飘回了三日前那个星辉灿烂的城楼之夜。彼时,丞相诸葛亮与他并肩而立,遥望星河,忽而问道:“公衡(黄权字公衡)可知,陛下与吾,为何选你坐镇荆州,而非子龙将军?”
黄权当时一怔,恭敬垂首:“末将愚钝,愿闻丞相明示。”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深邃如渊:
“荆州之地,悬隔益州千里之遥。昔日云长公之失,非战之罪,实乃信息隔绝,吕蒙白衣渡江,如入无人之境,终致麦城遗恨!”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
“公衡久历州郡,军政皆通,思虑周密更胜子龙之勇烈。望公衡能将此理政安民之经验,倾囊相授于子龙将军,使其历练。他日我大汉若欲北定中原,南抚百越,正需更多如公衡、子龙这般能独当一面的柱石之才!”
“诺!谨遵丞相教诲!权必竭尽驽钝,不负所托!”
黄权当时心潮激荡,此刻回想,肩头责任愈发沉甸甸。窗外,汉水之畔,廖化正率领三千玄甲精骑,沿着新筑的烽燧防线飞驰巡视。烈日当空,精铁甲叶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整支骑兵宛若一条在江岸流动的、奔腾不息的星河。
帅帐之前,刘备一身耀目的金甲在树影间明灭不定。他正与诸葛亮于一方青玉棋盘上对弈,黑白二子如星罗布阵,无声厮杀。
棋盘一侧,静静摊开放着东吴新近献上的《湘水盟约》帛书副本,其边角被穿帐而入的江风顽皮地卷起,露出内里一行朱砂批注的醒目大字——“永修盟好”。刘备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光滑的黑玉棋子,沉吟片刻,正欲落下。
帐外骤然传来一阵高亢而焦躁的马嘶,声裂金石!那是荆州本地豪族为表归顺,特意进献的百匹神骏骅骝,此刻正不安地用铁蹄叩击着行营的青石板地面,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
五月初七,吉日。江陵校场,八万将士(含新降士卒及重归建制的关羽旧部精锐万余)肃立如林,戈矛如戟,森然指向苍穹,组成一片无边无际、寒光凛冽的钢铁丛林。烈风呼啸,卷动着御座之上刘备头顶那赤色巾帻,如同翻腾的烈焰。
他缓缓起身,解下腰间那对名震天下的雌雄双股剑,握住那柄更为雄浑厚重的雄剑。剑光如秋水,带着龙吟般的轻鸣,稳稳划过荆州牧黄权恭敬捧于身前的、象征生杀予夺之权的青铜节钺。
“东吴若再生异心,再犯我大汉疆界,” 刘备的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卿可持此钺,代天行诛,先斩后奏!” 黄权身躯一震,深深拜伏,双手接过这重于千钧的权柄。
册封右将军赵云时,刘备亲手将沉甸甸的虎钮金印交予他手中。赵云躬身接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投向江陵城头最高处。
那里,一面崭新巨大的“汉”字赤旗正迎风招展。旗面依旧是用缴获的东吴锦帆精心改制,细密的针脚间,被火箭燎烧出的焦黑孔洞清晰可见,如同勋章上的弹痕。
刘备的目光扫过随侍记录的尚书郎费祎,他手中展开的赏赐名录竹简内,悄然夹着一张特殊的素帛名单——上面是七千八百三十二名伤兵的名字与最终抉择:
愿解甲归田者,赐耕牛一头,铜钱五千;愿留军戍边者,其子孙三代免赋税,另赐钱四千……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浴血的故事和一个家庭的未来。
五月十二,公安港。新任荆州牧黄权乘坐高大的楼船巡视江防。船艏劈开碧绿的江水,激荡起雪白的浪花,水沫中不时漂浮起尚未清理干净的破碎船板、焦黑的缆绳等战船残骸,无声诉说着不久前水战的惨烈。
楼船行至乌林水域,对岸东吴水寨中,一艘哨船的桅杆顶端,赫然悬挂起一幅素白长帛,上书七个墨色大字:“吴王贺汉帝凯旋”。
随行参军蒋琬立于黄权身侧,见状不由冷笑,语带讥讽:“碧眼紫髯儿,此番倒甚是识趣。”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对岸茂密的芦苇荡深处,如同水鬼般猛地窜出十余艘轻捷如飞的吴军走舸!船头一员吴将,身披赤甲,手持长槊,正是骁将丁奉!他横槊立于船头,声如洪钟,朝着汉军楼船方向高呼:“奉我东吴至尊之命,特赠汉军新稻三百担,以贺凯旋!望两国永息干戈!”
几乎是同时,在陆口水寨高耸的了望台上,右将军赵云目光如电,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手中令旗果断挥下!刹那间,汉军楼船上百架威力惊人的蹶张弩机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弦声,森冷的巨大弩矢齐齐转向,寒光闪烁的箭簇死死锁定了那些不速之客!
然而,吴军走舸并未逼近,只是在江心快速放下几只满载麻袋的简陋木筏,便掉转船头,如飞鱼般迅速退回了芦苇荡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黄权与远在陆口寨的赵云,隔着宽阔的江面遥遥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深意,同时想起诸葛亮临行前,在他们掌心以指尖郑重写下的那个力透纸背的“和”字。
此时,江面主要航道上的战船残骸已被清理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江陵船坞新造的一艘艘艨艟斗舰,首尾相接,沿江泊靠,气势恢宏。
船头高扬的“汉”字战旗,皆以蜀中上等锦缎为底,金线绣成的纹饰在江面氤氲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尊贵而威严。水门码头处,尚书郎费祎正带着属吏,一丝不苟地清点着东吴赔付的最后一批粮船。
金黄的粟米如同瀑布般从船舱倾泻入官仓,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安的“沙沙”声,其间夹杂着算盘珠子清脆密集的碰撞声,构成一曲独特的凯旋后奏。
待黄权回到江陵太守府,已在巨大的荆州十三郡山川舆图前伫立了整整三个时辰。山川险要,关隘津渡,皆被他以鲜红的朱砂重新勾勒,笔力千钧。尤其是襄阳、樊城这两处兵家必争的锁钥之地,更是密密麻麻插满了代表曹魏精锐的黑旗——那是曹仁麾下虎豹骑的狰狞爪牙。
案头,静静摆放着诸葛亮临行前留给他的那方八斗青石方砚。一方黄麻纸上,墨迹淋漓的八字方略“北拒曹魏,东和孙权”尚未干透,那最后一笔凌厉如枪锋的捺画,仿佛凝聚着整个荆州的战略与命运。
五月十五,江陵伤兵营。沉重的气氛如同铅块。一个身影踉跄着扑倒在营门前的尘埃里,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鲜血瞬间涌出,蜿蜒而下,染红了灰白的鬓角。正是昔日导致荆州陷落的关键叛将——糜芳。
他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卷用丝带仔细捆扎的简册,正是关羽生前秉烛夜读、片刻不离身的《春秋》!他抬起头,脸上涕泪血污混杂,嘶声哭喊,字字泣血:“罪臣糜芳,万死难赎!求…求陛下开恩,准末将…去守麦城!守关将军…最后的…埋骨之地啊!”
这哭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营内,那些肢体残缺、身裹染血绷带的伤兵们瞬间被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怒火与仇恨!一个失去左臂的老卒,双目赤红如血,猛地从担架上暴起,竟用牙齿死死咬住了糜芳的发髻,头颅疯狂甩动!旁边一个被剜去右眼的都尉,挣扎着用仅存的左腿,狠狠踹向糜芳的腹部!
“够了!”
一声清越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银鞍白马的赵云分开骚动的人群,如天神般降临。
亮银枪尖闪烁着寒芒,瞬间镇住了失控的场面。他目光如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浑身血污的糜芳,声音沉凝:
“送糜将军去关将军陵前守灵。无令,不得擅离半步!” 他刻意加重了“将军”二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在众人或愤怒或鄙夷的目光中,糜芳如同一条濒死的狗,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白毦兵拖拽着,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营门之外。暮霭四合,白毦督陈到正亲自率领精锐士卒,在伤兵营外的山坡上默默栽种青松。
两千一百株新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每一株松树下,都深埋着一名阵亡将士生前最珍视的遗物——一枚磨光的铜钱,半截家书,一块故乡的泥土……松涛阵阵,如泣如诉。
五月十八,龙舟启碇。四万百战精锐沿江列阵,玄铁甲胄在初夏骄阳下反射着连绵不绝的冰冷光芒,整条大江仿佛被一条无边的黑色怒潮所覆盖。
御舟之首,刘备玄衣金甲,孑然独立,凝望着江陵城雄浑的轮廓在浩渺烟岚中一寸寸模糊、隐去。两岸千仞峭壁之上,新开凿的栈道如同缠绕山腰的巨蟒,无数蚂蚁般的民夫正喊着号子,肩扛手抬,将部分沉重的辎重源源不断运回巴蜀腹地。
舟行至夷陵水域,两岸高耸的石壁扑面而来。峭壁之上,去年那场惊天动地的火攻留下的焦黑灼痕犹在,狰狞如巨兽爪印,深刻于山岩肌理。然而,就在那黝黑死寂的岩缝之间,一丛丛、一簇簇的野杜鹃竟顽强地探出头来,迎着江风恣意绽放!
那花朵殷红如血,炽烈如火,竟比城头最鲜艳的战旗还要夺目!后世骚客路经此地,感怀此景,曾赋诗追忆:
《蜀汉胜夷陵志怀》
炎汉龙旗耀楚荆,昭烈挥师意气盈。
夷陵烽火燃霄汉,战鼓雷鸣破敌营。
雄师奋武驱吴寇,剑戟森寒斩逆旌。
克捷还朝威四海,山河重整颂英名。
暮色苍茫时分,扼守三峡门户的白帝城终于在群峰环抱中显露出它雄峻的轮廓。城头雉堞之上,十余口巨大的青铜钟被同时撞响!
“咚——!嗡——!”
洪钟大吕之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音浪,轰然撞向两岸壁立千仞的悬崖,激起连绵不绝的深沉回响,声震百里峡江!群山为之低昂,江水为之沸腾!
刘备的金盔在夕照下熠熠生辉,如同沉入江心的最后一抹落日熔金。他肃然接过白帝守将恭敬呈上的西川山川地形图,目光扫过图中熟悉的关隘城池。蓦地,他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咔嚓!”
粗如儿臂、连接巨锚的坚韧缆绳应声而断!沉重的铁锚带着沉闷的呼啸,轰然砸入深不见底的江心,激起丈余高的浑浊水柱,惊散了水下潜游的鱼群。
“云长!翼德!”
刘备的声音混着脚下奔涌的江涛,雄浑而苍凉,穿透暮色,直上云霄,“二位贤弟大仇已报!荆州已复!自今日始,大汉龙首——向西!” 这声宣告,惊起了峡江绝巅之上盘旋的一只孤傲苍鹰,振翅穿云而去。
诸葛亮轻摇羽扇,雪白的纶巾在江风中飘拂。他从容步至刘备身侧,羽扇遥指西天那片被落日点燃、瑰丽无俦的火烧云,声音清越:
“主公且看,此云气蒸腾,聚而成形,龙腾虎踞,争斗于霄汉之间。此乃我西川王气勃发,天命所归之大祥瑞也!”
众人闻言,无不精神振奋,齐刷刷仰首望向那漫天霞锦。果然见云霞翻涌变幻,赤金色的云团奔腾聚合,隐约勾勒出神龙探爪、猛虎昂首的雄奇景象,龙虎相争,气势磅礴。群臣将士皆惊叹不已,以为吉兆。
唯有诸葛亮自己知晓,那宽大的鹤氅袍袖之内,悄然紧握着一份刚刚由信鸽送达、犹带体温的汉中急报——魏大将军曹真,亲统十万大军,先锋已抵阳平关下!关城告急!那袖中的薄薄帛书,其重,远逾千钧。
五月廿一,成都郊外,锦官城廓在望。当凯旋仪仗雄浑苍凉的号角声穿云裂石,响彻芙蓉城外的千里沃野时,早已闻讯聚集的十三万成都父老,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迎来的并非预想中旌旗招展、欢声雷动的凯歌行进。
他们看到的,是一支沉默的铁流。
队伍最前方,并非鲜衣怒马的将军,而是一排排神情肃穆、双手恭敬平托着阵亡将士灵位的精壮士卒。
黑漆木牌上,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在日光下无声悲鸣。紧随其后的,是无数面巨大而残破的“汉”字战旗方阵。
旗帜或被刀剑撕裂,或被烟火烧灼,或被鲜血浸透,呈现出暗沉的黑褐色,在风中沉重地翻卷,无声诉说着荆襄大地的血与火。肃杀、悲壮、铁血的气息弥漫四野,压得人喘不过气。
当刘备的金根龙辇缓缓驶过那座承载着太多历史记忆的万里桥时,桥头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清越悠扬、庄重典雅的编钟之声!只见大儒谯周身着儒服,率领数百名太学弟子肃立桥畔,以钟磬相和,齐声高歌汉高祖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古雅雄浑的歌声与将士沉默的步伐、百姓压抑的啜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太子刘禅率留守的文武百官,盛服出城,于十里长亭跪迎。当龙辇停稳,刘禅双手高举金杯,奉上温热的御酒。
刘备接过,一饮而尽,目光落在阔别已久的儿子身上,疲惫而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阿斗,长高了不少,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
紧随御辇之后的凤舆珠帘轻启,孙尚香款步而下。当她目光触及已成长为英挺青年的刘禅时,眼中掠过一丝难掩的惊讶与时光流逝的恍惚,脱口轻叹:
“不想阿斗,竟已长成这般模样了?”
刘禅亦是没料到继母竟能与父皇一同西归,心中百味杂陈,赶忙深深弯腰,行以恭谨大礼,口中应道:
“母亲随父皇东征凯旋,一路辛苦了……”
这场夺回荆襄、洗刷前耻的巨大胜利,如同浩荡天风,终于将成都朝堂上积郁已久的阴霾与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十日后,刘备颁布的荆州战后第一道安抚民生的政令,快马送至江陵黄权案头:减免荆州全境当年田赋三成,然每户需在房前屋后、田埂河畔,新植桑苗十株。
而在千里之外,建业城森严的吴王宫中,孙权正就着烛火,仔细审视着暗探冒死送回的汉军荆州布防详图。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最终死死定格在“赵云”二字之上。
手中那管朱砂御笔,饱蘸浓墨,带着刻骨的忌惮与冰冷的杀意,在这两个名字上,重重地、反复地画下了数个刺目的赤红圆圈!
一阵穿堂而过的江风,带着潮湿的水汽,猛地灌入殿内,哗啦啦翻动着案头那卷刚刚修订、墨迹未干的《湘水之盟》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