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
母后的“关心”，句句都像是在他心上扎刀子。
“承稷啊，你也别太生气。范氏那丫头，本宫看就是个没脑子的，被人一撺掇就发疯，上不了台面。你当初，就不该娶她。”
“你看看，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你的笑话。你这个太子，连自己的枕边人都管不住，将来还怎么管天下？”
“还有你那个好岳丈，这次倒是借着女儿发疯，躲了个清闲。这范家，心思深着呢！”
弟弟李承渊则在一旁“好心”劝慰。
“皇兄息怒。皇嫂也是一片孝心，只是法子极端了些。您是储君，宽仁大度，莫要与她计较。只是这朝中议论纷纷，对皇兄您的声望，确实……唉……”
这一唱一和，把李承稷心里的火拱得更旺了。
他憋着一肚子气，回到东宫，想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必须去见范柔柔，他要亲自撬开那个疯女人的嘴，看看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就不信，她真的是疯了！这背后，一定有鬼！
李承稷怒气冲冲地来到凤仪殿。
守门的太监看到他，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打开了殿门。
殿内，范柔柔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旁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身上，一片岁月静好。
这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和李承稷想象中“闭门思过”的凄惶完全不同，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他走进来，一言不发，劈手就夺过了范柔柔手里的书，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看得倒是清闲！”他冷冷地盯着她。
范柔柔像是被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书，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殿下……您怎么了？您不是让臣妾好好养病吗？李嬷嬷说，看书能安神……”她的声音小小的，怯怯的。
“安神？”李承稷冷笑，“我看你是精神得很！范柔柔，你别再给本宫装了！这里没有外人，你给本宫说实话！昨天那场闹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软榻的两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朝廷要派你父亲去赈灾？你那套‘天意警示’的说辞，是不是你父亲教你的？你们范家，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挑战本宫和父皇的权威吗？！”
他的气息喷在范柔柔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怒意。
范柔柔被他这副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殿下……臣妾没有……臣妾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她拼命地摇头，样子可怜极了，“臣妾只是做了个噩梦……臣妾不想父亲死……”
“又是噩梦！”李承稷的耐心彻底告罄，“你除了噩梦还会说什么？！你以为本宫是傻子吗？一次是巧合，次次都是巧合？范柔柔，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本宫，你到底，是谁？！”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他想从她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破绽，一丝心虚。
可他失望了。
范柔柔的眼睛里，除了“害怕”和“迷茫”，什么都没有。她就像一个受惊的小鹿，纯洁无辜得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恶棍。
可他知道，这都是假的！
“说！”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下巴上传来的疼痛让范柔柔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无情的脸，前世的种种屈辱和痛苦，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是这双手，曾亲手将毒酒递到她面前。
就是这张嘴，曾冷酷地说出“节哀顺变”。
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她的父亲，害死了她的兄长，毁了她的一生！
一股彻骨的恨意，从她心底升起。
她忽然不哭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怯懦”和“迷茫”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李承稷从未见过的，空洞而诡异的平静。
她笑了。
那笑容，不带一丝温度，配上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显得无比怪异。
“殿下，您想听实话？”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像是在飘，“好啊，臣妾告诉您。”
李承稷一愣，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变态度。
“臣妾看到的，不是噩梦。”范柔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未来。”
李承稷的心猛地一跳。
“臣妾看到，父亲去了南方，赈灾的粮食全都是发霉的陈米。他想彻查，却得罪了人。回来的路上，天降暴雨，山洪爆发，他和他带去的人，全都被冲走了，连尸骨都找不到……”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扎进李承-稷的耳朵里。
李承稷的瞳孔骤然收缩。
发霉的陈米？山洪？这些细节……她是怎么知道的？
“臣妾还看到……”范柔柔的笑容更诡异了，“臣妾看到，兄长为了给您平定北疆的叛乱，孤军深入，被困在峡谷里，万箭穿心而死……”
“够了！”李承稷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了一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范柔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女人……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范柔柔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喝止，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臣妾还看到，您登上了皇位，身边有了一位姓柳的美人。您为了她，废了臣妾这个碍眼的‘木头’皇后。臣妾的家族，被满门抄斩……”
“住口！你这个疯子！你给本宫住口！”李承-稷彻底失控了。他指着范柔柔，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你竟敢诅咒本宫！诅咒范家！来人！来人啊！把这个妖言惑众的疯妇给本宫拖出去！”
范柔柔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扩大了。
她缓缓地从软榻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殿下，您怕了？”她歪着头，天真地问，“您不是想听实话吗？怎么臣妾说了，您又不信了呢？”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让他浑身一颤。
“殿下，您说，臣妾是疯子，还是……能看到未来的妖怪呢？”
她的声音如同鬼魅，在他耳边回响。
“您放心，这一世，有臣妾在，他们……谁也死不了。”
“而您……”她的眼神变得幽深，“您会好好地活着，活得长长的，亲眼看着，您最想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失去；您最厌恶的人，一步一步地，走到您无法企及的高度。”
说完，她收回手，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然后，她的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娘娘！”
守在殿外的小桃和李嬷嬷惊呼着冲了进来，扶住了“昏倒”的范柔柔。
李承稷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浑身冰冷。
他看着倒在李嬷嬷怀里，双目紧闭，仿佛真的晕死过去的范柔柔，脑子里一片混乱。
疯子……妖怪……
她说的那些话，那些无比具体的“未来”，像魔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他以为自己了如指掌的女人，感到了彻骨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