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裹挟着黄沙与草籽的味道,吹过云州城低矮的土墙,也吹向了更遥远的、天地交界之处。
萧景珩站在城楼上,玄色亲王常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紧握着那个粗陶药瓶和那张写着“保重”的纸条,目光越过城外逐渐恢复生机的田垄,投向那片广袤无垠、似乎永无尽头的旷野。
他知道,她就在那片天地间的某个地方。
也许在某个需要医者的边镇,也许在某个遭遇困苦的村落,也许只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苍茫的天地间,践行着她心中无人能撼动的“道”。
他没有再去追寻。
那场瘟疫中的重逢,那个昏暗小巷里她无声的擦拭与安抚,还有这瓶留下的药和五个字的叮嘱,已经足够。
她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不再是疯狂燃烧、足以焚尽自身的执念,而是一种沉静的、深入骨髓的信念。
他知道她活着,知道她安好,知道她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也会想起他。
这就够了。
……
回到京城后,萧景珩依旧是那个沉稳干练、手段日渐老成的睿亲王。
他参与朝政,提出的建议往往切中要害,连皇帝和太子也愈发倚重。他不再穿着过于扎眼的红衣,常服多以深色为主,气质冷峻,不怒自威。只有极少数亲近的人知道,他书房的多宝阁最隐秘的格子里,珍藏着一支白玉簪,一个粗陶药瓶,和一张字迹清瘦的纸条。
陆沉舟在京畿大营屡立战功,官衔一路攀升,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年轻将领,那股桀骜之气化为了沙场淬炼出的沉稳与煞气。他偶尔回京,与萧景珩喝酒,酒至酣处,还是会拍着桌子喊一声“老大”,然后沉默下来,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谢允之在翰林院潜心修史着书,偶尔就朝政提出些不显山不露水、却总能四两拨千斤的建议,圣眷日浓,前途不可限量。他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摇扇浅笑的模样,只是眼底的算计,藏得更深,也更透澈。
赵无咎的生意借着“皇商”的名头做得风生水起,富可敌国。他乐善好施,修桥铺路,设立善堂,成了京城有名的“赵大善人”。他最大的乐趣,似乎就是往睿亲王府和几位好友府上塞各种稀奇古怪又价值连城的“小玩意儿”,美其名曰“帮忙攒家底”。
林婉儿嫁了一位家风清正的青年官员,夫妻和睦。苏月明则继承了家学,成了京城颇有名气的女医,常出入宫廷贵胄之家。
国子监书声琅琅,在新的祭酒治理下,学风严谨,英才辈出。只是偶尔有年长的博士或监生,会提起曾经那位手段雷霆、却最终力挽狂澜的“女阎王”,语气里带着唏嘘与敬意。
天下,真的太平了。
……
又是一个黄昏。
萧景珩处理完吏部最后的公文,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到了皇宫最高处的观星台。
夕阳将云层染成瑰丽的锦缎,脚下是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的、繁华安宁的京城。
他凭栏远眺,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贴身携带的白玉簪。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晚春的暖意和花香。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他参与守护、并将继续守护下去的江山。
脑海里闪过的,是校场上那个过肩摔,是博士厅里清冷的讲课声,是宫变之夜并肩的血战,是那个小巷里她为他拭泪时微凉的指尖,是塞外风中那瓶药和五个字……
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流淌过他不再年少、却因这份沉淀而更加丰盈的生命。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容里,没有了半年前的痛苦和彷徨,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释然与平和。
他抬起手,将玉簪举到眼前,对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温润的玉石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你看,”他对着虚空,对着那只存在于他记忆和信念中的身影,轻声说道,语气平静而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们都很好。”
“天下,也太平了。”
话音落下,一阵更强的风掠过观星台,卷起他的衣袍,也仿佛带走了某些沉重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
身后,是他守护的万家灯火。
前方,是天地辽阔,岁月悠长。
他知道,故事并未结束。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继续书写。
而那个曾让国子监“哭爹喊娘”,最终却让所有人成长、让天下重归太平的“女阎王”,已成为一段传奇,烙印在时光里,也鲜活在某些人的心中。
永不褪色。
(全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