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碎的利刃与沉重的守护
IcU病房内，死神的阴影似乎随着那一声微弱却坚定的“小七”而暂时退散。监护仪上，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绿色线条虽然依旧起伏微弱，却顽强地坚持着，如同在风暴后艰难重燃的火种。血压、血氧饱和度在强效药物和精密设备的支持下，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区间，虽然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绝望的崩盘。
陆远志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无影灯光，是冰冷的天花板，是环绕着他、发出规律声响的各种仪器。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混合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身体的感觉如同被重锤碾过，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难以言喻的钝痛和沉重的麻木。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刺痛。
意识如同沉船后被打捞起的碎片，缓慢而艰难地拼凑着。矿洞…爆炸…冰冷的合金门…“渡鸦”那张扭曲的脸…还有…小七安睡的面容…
“…小…七…” 他又下意识地嚅动嘴唇，发出嘶哑的气音，目光在模糊的视野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没事，陆远志。小七很安全。” 一个熟悉而带着疲惫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异常清晰。
陆远志艰难地转动眼珠，聚焦。林小芳的脸庞出现在视野里。她穿着蓝色的无菌衣，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和温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重的疲惫，还有一种…陆远志暂时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你…在…医院…” 林小芳尽量放慢语速，清晰地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但你伤得很重，失血太多，现在在重症监护室。你需要休息，需要时间恢复。小七和周妈妈都在安全的地方，吴团长亲自安排的，非常安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治疗，活下去，为了她们。”
“小七…安全…” 陆远志紧绷的神经似乎因为这关键的确认而松懈了一丝，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艰难地眨了眨眼，沉重的眼皮再次合拢，陷入了药物和极度虚弱带来的昏睡中。但这一次，是相对平稳的沉睡，而非之前濒死的昏迷。
林小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隔离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她轻轻为陆远志掖了掖被角，动作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她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下那沉睡中依旧透着一股不屈倔强的轮廓，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关于“活体密码”的沉重秘密。
“为了她们…” 她在心中默念，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守护的战场，转移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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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而艰难的复苏之路。
陆远志的生命体征在IcU严密的监护和顶级医疗资源的支撑下，如同从泥沼中艰难跋涉，一点一点地趋于稳定。高烧终于被强力的抗生素和免疫调节药物压制下去，体温恢复了正常。肾脏功能虽然依旧很差，肌酐值居高不下，但至少没有继续恶化到需要立刻透析的地步。肺部的炎症渗出在药物控制下缓慢吸收，血氧饱和度逐渐回升，呼吸机的支持参数也在一点点下调。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次醒来，意识都更加清晰一些。他开始能小口吞咽流食，能在护士的帮助下进行极其轻微的被动手脚活动。身体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兵王的意志力，在病床上同样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目光，总是第一时间投向门口，带着无声的询问。
林小芳明白他在找什么。在确认他情绪相对稳定后，她带来了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安全点实时传输的画面。
画面中，小七正坐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上，手里拿着彩色的蜡笔，在一张大大的白纸上专注地涂画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柔软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她的小脸干净红润，神情专注而平静，偶尔还会抬起头，对着镜头（她以为是监控）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快看小七画的超人！” 画纸上，是一个穿着迷彩服、威风凛凛的小人，虽然比例歪歪扭扭，但头上那顶画得特别大的帽子，依稀能看出是军帽的轮廓。
看着女儿安然无恙、活力满满的样子，陆远志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苏醒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虚弱，却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他完好的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触摸屏幕上的小人儿，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冰凉的屏幕上。
“她…很想你。” 林小芳轻声说，“每天都要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周妈妈…也很好，就是担心你。”
提到母亲，陆远志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深深的愧疚。他知道，自己重伤的消息，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多久…能好？” 他嘶哑地问，目光看向林小芳，带着军人对时间节点的本能执着。
林小芳沉默了一下，避开了他追问的目光，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恢复需要时间，陆远志。你的伤太重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生命体征，防止感染复发和器官功能进一步恶化。等你能脱离危险期，转到普通病房，康复训练才能正式开始。”
她没有提左臂。那个残酷的事实，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几天后，在经历了数次险情和严密监测后，陆远志的各项指标终于达到了转出IcU的标准。他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特护病房。这里的氛围比IcU轻松一些，阳光可以透过窗户照进来，但依旧有护士24小时值守，各种监测设备也一应俱全。
转出IcU的当天下午，吴锋来了。
他没有穿军装，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但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气场依旧带着军人的烙印。他走到陆远志床边，看着这个曾经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部下，此刻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神虽然恢复了些许锐利，却难掩疲惫和伤痛。
“感觉怎么样？” 吴锋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关切。
“还…死不了。” 陆远志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气。“任务…报告…” 他更关心这个。
“‘断喙’行动，目标达成。” 吴锋言简意赅，眼神锐利，“‘渡鸦’自裁，‘钥匙’核心数据源被摧毁。第七小队和警卫团突击队，打出了铁血的威风！你是首功！”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陆远志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代价…” 他声音嘶哑。他记得矿洞里激烈的枪声，记得战友的掩护。
“赵刚轻伤，王强手臂被弹片划伤，李锐没事。警卫团…牺牲了两名战士，重伤三人。” 吴锋的声音沉重下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重量，“他们都是好样的！国家和人民，会记住他们的牺牲！”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牺牲战友的名字和面孔在陆远志脑海中闪过，带来沉重的痛楚。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更加沉凝。
“小七…” 他再次提起，这是他最深的牵挂，“安全点…真的安全吗？” 经历过“渡鸦”的信号入侵和矿洞的陷阱，他对“安全”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吴锋的目光变得极其严肃，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陆远志，这正是我要跟你谈的。‘渡鸦’死了，但‘归零’还在。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数据。他们…盯上了小七。”
陆远志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攥紧了床单，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为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惊骇，如同受伤猛兽的低吼。
“具体原因，涉及最高机密，我暂时不能向你透露全部。” 吴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眼神坦荡而凝重，“但你可以知道的是，小七的存在本身，对‘归零’有着特殊的价值。这种价值，足以让他们不择手段，持续追踪！”
他顿了顿，看着陆远志眼中翻腾的杀意和恐惧，加重了语气：“安全点的级别已经提升至最高！警卫力量是之前的数倍！由我直接指挥，内紧外松，固若金汤！同时，我们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反追踪和情报屏蔽程序！‘归零’再想找到她，难如登天！”
“但是！” 吴锋的目光如同利剑般直视着陆远志，“这种保护，需要时间！需要小七绝对地留在保护圈内！任何试图带她离开安全点的行为，都是将她置于无法预测的巨大风险之中！周妈妈之前…有过这个想法，被我劝阻了。我希望你，作为父亲，作为军人，能理解和支持这个决定！留在最高级别的保护下，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陆远志的胸膛剧烈起伏，愤怒、恐惧、不甘和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在他心中疯狂冲撞。他的女儿，竟然成了敌人持续追踪的目标！而他，这个父亲，此刻却只能无力地躺在病床上！
“我…明白。”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沉重，带着千钧的重量。军人的天职和对女儿安全的绝对优先，让他选择了信任和服从。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誓死守护的决绝。
“好好养伤。” 吴锋拍了拍他完好的右肩，力道沉实，“你的战斗还没结束。为了小七，你必须尽快站起来，重新拿起武器！无论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
吴锋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嗡鸣。陆远志沉默着，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仿佛要将其洞穿。他完好的右手缓缓抬起，伸向左臂——那条被厚厚的固定支具包裹、毫无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沉重累赘。
他尝试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动一动左手的指尖。
纹丝不动。
只有一阵深入骨髓的、迟来的剧痛，顺着神经狠狠刺入他的大脑！
破碎的利刃，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残缺。
而守护的重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
前路崎岖，荆棘密布。
兵王之魂，在病床上无声地咆哮，积蓄着浴火重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