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列车的钛合金外壳抖落最后一颗雨珠时,我盯着车窗上蜿蜒的水痕发愣,那水痕刚爬到窗框边缘,就被窗外的空气硬生生掐断,断口处凝着细小的冰晶,像被冻住的眼泪。云层里突然飘来绸缎撕裂的轻响,不是自然风动,是剪刀地狱特有的高压气流撞碎了云层结构,连空气都带着金属摩擦的涩味。
这里的水汽从来不是柔软的,每颗水珠都裹着细如发丝的红线纤维,落在皮肤上凉得发疼,蹭到衣袖上能留下淡红的印子,跟蹭了铁锈似的。天暗得邪性,浓墨都没这么沉,所谓「天空」不过是压在头顶千米的血红色云层,云缝里偶尔漏出点微光,却比阴影更让人不安。照亮这鬼地方的,是悬在云层正中的【姻缘霓虹灯】, 那玩意儿大得能吞下一整列浮空列车,扭曲的红线框架像无数纠缠的血管,灯管里淌着黏糊糊的红光,流速比糖浆还慢,把周围的云层浸成块新鲜的血痂。
光线穿透云层时会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站台的玄铁地面上滋滋作响,溅起几不可见的红雾。我抬手挡了下,光斑落在手背上,跟针扎似的疼,后来才知道,那是没绑定主魂的红线碎片在【觅食】,专挑灵魂波动弱的活物下手。
悬浮引擎哼着跑调的老调子,金属支架摩擦着轨道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列车总算慢慢靠上站台。站台边缘的安全线早被锈蚀成了黑褐色,上面刻着的【红线检疫区】五个字缺了三个角,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底漆,不知是油漆还是别的什么。车门滑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腐烂丝线和淡淡消毒水的臭味涌进来,那消毒水味假得离谱,像是强行盖在腐臭上的遮羞布。
我下意识捂住口鼻,指尖蹭到帽檐下藏着的孽镜碎片,这玩意儿是上次卧底拔舌地狱时,从判官的案头偷摸抠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没磨平的棱角,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总算压下些胃里的翻腾。碎片表面映出我模糊的影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骨上那道在人间留下的旧疤,还好,这张用换魂胶伪造的脸没出纰漏。
站台尽头的鹊桥大厅像头蹲伏的巨兽,灰黑色的墙体上爬满暗红色的锈迹,999 道红线闸门排得整整齐齐,每道都架在百米高的玄铁柱上。那些柱子粗得要三个人合抱,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姻缘符咒,可惜大多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泛着冷光的金属本体。柱间缠满的猩红丝线足有手指粗,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呜咽声,活像一排被血泡透的琴弦在发抖,仔细听还能隐约听见细碎“滋滋”声,那是丝线在缓慢侵蚀玄铁柱的声音。
幽都通缉令上写过这地方的规矩:过闸门得交「婚配价值」当买路钱,少一分都不行。那些看似柔软的红线根本不是装饰,是姻缘算法延伸出的价值触角,只要扫到灵魂就会自动评估,一旦判定不合格,立马绷成比刀还利的刃去年有个逃犯硬闯,被红线切成了两百多片,最后连「再循环桶」都嫌碎,直接当成垃圾扫进了深渊。
鞋底踩在站台的防滑纹上,发出闷得像踩碎枯骨的吱呀声。这地面摸上去糙得很,凑近看能发现全是细小的蜂窝状凹陷,据说真是用不合格灵魂的残骸压制而成的,踩上去时能感觉到细微的弹性,仿佛下一秒就要陷进去,被底下的东西拖走。我刻意放轻脚步,靴底的纹路还是嵌进了凹陷里,拔出来时带着点黏滞感。
刚走下三级台阶,耳膜突然遭了针戳似的疼,像是有根细针直接扎进听觉神经,紧接着,AI 广播的声音直接炸进脑海,不是通过耳朵听的,是直接在意识里响起来,震得太阳穴突突跳。视野里瞬间涌进刺眼的红色弹幕,像一群疯转的萤火虫:「检测到未绑定姻缘 Id 的流浪鬼,匹配危险级:d+,请配合补录,否则就地剪断生命线。」
弹幕飘了三秒,化成淡红烟霭消散,可视网膜上还印着那行字,晃得人头晕。我强忍着耳膜的酸胀,扫了眼视野左下角,那里浮着一行淡金色的小字,是我用从拔舌地狱偷来的谎言之尘自制的谎言倒计时:07:00。数字旁的沙漏图标转得慢悠悠的,每一粒沙落下都像在敲警钟,代表着拔舌印的能力还在冷却中。
这拔舌印是我上次卧底拔舌地狱时捡的便宜。当时为了混进判官的书房,我假装成被罚的小鬼,结果撞见判官在给印玺充能,那印玺突然炸了,一小块碎片崩进了我的魂体里,就这么得了这能力。能硬改他人或系统的认知,听着厉害,可惜每次用完都得歇七个小时,冷却期间魂体还会发虚,现在动了就是自寻死路。
我瞥了眼不远处的剪刀鬼差,那家伙正用摄像头扫着人群,银灰色的合金身子在红光里泛着冷光,关节处的红线随着动作轻微晃动。它的摄像头转得很有规律,三秒扫一圈,红外镜头偶尔会闪过幽绿的光,显然在重点盯那些灵魂波动不稳定的家伙。我赶紧低下头,把帽檐又压了压,默默插进了排队的长队里。
队伍像条僵死的长蛇,从闸门一直绕到站台口,挪得比蜗牛还慢。前后全是形形色色的灵魂,大多面色惨白,魂体透着淡淡的透明感,一看就是没什么价值的主。站我左边的是个穿西装的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叠泛黄的纸张,边角都磨卷了,我扫了眼,全是生前的学历证明、职称证书,最上面还压着张亲子鉴定报告,照片上的小孩笑得一脸天真。他时不时摸一下报告,指尖都在抖,嘴里碎碎念:
“我儿子是名牌大学的,他的价值能算我的吧?肯定能算的……”
右边的女人更夸张,不停擦着手里的旧手机,屏幕都快被擦秃了。屏幕里闪着她生前直播时的画面,穿着暴露的衣服在唱跳,弹幕化成淡蓝色的幽火在屏幕周围飘绕,有几簇特别亮,一看就是打赏多的「潜力点」。她盯着那些幽火,突然哭了出来:
“怎么就剩这点了?昨天还多着呢,是不是被系统偷吃了……”
排在我前面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洛丽塔裙,裙摆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不知是生前溺死的还是刚淋了雨。她的魂体比旁人凝实点,就是抖得厉害,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嘴里不停念叨着:
“颜值 8.7,生育力 9.2,打赏潜力 7.5,除以 22 的平方,0.178,够的够的,肯定够……”
我盯着她发抖的肩膀差点笑出声,这姑娘怕是算错了,22 的平方是 484,(8.7+9.2+7.5)是 25.4,25.4 除以 484 明明是 0.052,连最低线 0.1 都没到。幽都这规矩真够荒唐,把灵魂拆成冷冰冰的数字,用个破公式量生死,跟菜市场称猪肉似的,唯一的区别是,猪肉不够秤能补钱,这儿不够就得补魂。
正想着,队伍突然往前挪了半步,前面传来一阵骚动。我踮脚看了眼,是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被鬼差拦住了 —— 那貂皮一看就是假货,毛都快掉光了,她手里攥着个名牌包,包里露出半张整容医院的证明。“我颜值肯定有 9.5!你们系统坏了!”她尖叫着,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我老公是高管,他的价值能给我用!”
剪刀鬼差没理她,只是伸出机械臂,指尖的红线缠上了她的手腕。屏幕上跳出一行数字:【颜值 4.3(人造部分不计),生育力 2.1,打赏潜力 0.5,年龄 38,计算值 0.046】。闸门立马亮了黄光,鬼差的机械音跟卡壳似的响起来:
“信用额度不足,请补交五枚幽都币或绑定直系亲属价值。”
女人脸瞬间白成纸,哭喊着说没有亲属,最后被鬼差拽到旁边的临时补价区, 我远远看见她的魂体被抽出一缕,融进了鬼差胸前的【¥】灯里,那灯亮得更红了些,而她过闸门时,整个人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排队的间隙,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把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总算摸透了这里的门道。
婚配价值公式我生前在刑警档案里见过残页 ,当时处理一起涉及幽都偷渡的案子,嫌疑人的手机里存着半截代码,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它的完整模样:(颜值 + 生育力 + 观众打赏潜力)÷ 年龄 2。系统扫描时会自动生成数值,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屏幕上的数字鲜红刺眼,跟给每个灵魂贴价签没两样。
刚才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扫描后屏幕跳出【0.3271】,刚够最低线 0.3 的标准,闸门却还是亮了黄光。我后来才听旁边的灵魂说,这男人之前欠了幽都银行的钱,信用额度扣了一半,得补三枚幽都币才行。他脸瞬间白成纸,哭喊着说自己没有亲属,也没攒下钱,最后被鬼差生拽出半条魂,那魂体被拉出来时像扯橡皮筋似的,发出的声响,融进了闸门的能量屏里,屏幕亮了下绿光,他才得以通过,只是穿过闸门时,整个人淡得快成影子,风一吹都怕散架。
还有个二十岁的小姑娘,颜值 9.1,生育力 9.8,打赏潜力 10,计算值(9.1+9.8+10)÷400=0.7225,亮了绿光直接过了。她走的时候特得意,甩着头发说:“早说了年轻就是资本,那些老东西就该被淘汰。”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被头顶掉下来的红线碎片扎中了,那碎片瞬间钻进她的魂体,屏幕上的打赏潜力突然掉成了 3.2,她尖叫着想去追,却被另一个鬼差拦住了:“价值实时变动,出门概不负责。”
剪刀鬼差是真渗人。它们高约两米,没长五官,脑袋光溜溜像颗不锈钢球,嵌着三个摄像头,最上面的是红外镜头,平时是暗的,一启动就泛幽绿;中间的是可见光镜头,一直亮着白光;最下面的是灵魂扫描镜头,能看透魂体的本质,亮着淡紫色的光。银灰色合金身子上布满细小的划痕,关节处缠着红线,动作僵得像提线木偶,走起来时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一看就是没魂的傀儡。
最扎眼的是它们胸前的红色【¥】形能源灯,那是它们的动力核心。正常运作时是稳定的红光,遇到问题时会急促闪烁,频率快得让人眼花,一旦熄灭,就代表 AI 控制系统崩了。我见过一个鬼差的灯灭了,不知被哪个灵魂扔了块石头,正好砸中灯芯,那鬼差立马僵在原地,摄像头不转了,机械臂耷拉下来,红线也软了,最后被拖走时,跟拖一堆废铁没两样。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家伙全靠幽都「姻缘算法」远程操纵,算法一垮,立马变废铁。
红线闸门的套路也摸清了。每道闸门中间有块半透明的能量屏,大概一人高,表面泛着淡淡的蓝光,摸上去像摸在冰面上,却不沾手。扫描时会射出淡蓝光束,从头顶扫到脚,速度很快,却能把魂体的每个细节都扫进去 ,包括生前做过的亏心事,那些事会扣隐性分,不少灵魂就是栽在这上面。
如果数值达标(0.3 及以上),能量屏会亮起柔和的绿光,红线自动向两侧分开,分开时会发出「唰」的声响,像拉开 curtains;如果数值在 0.1 到 0.3 之间,就会亮起警示的黄光,要求补交信用额度或绑定亲属价值,亲属价值最多能绑定三人,绑定后对方的价值会被共享,但一旦一方出问题,另一方也会被牵连;最要命的是红光,一旦亮起,就意味着数值低于 0.1 或负价值,闸门后的鬼差会立马剪灵魂腕上的红线 ,那可是幽都魂的命根,没了红线,魂体撑不过十分钟。
我亲眼见个中年女人,四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扫描时屏幕上的生育力一项突然跳成了零,后来听说是她生前做过结扎,幽都系统不认这个,直接判定为【无生育价值】。闸门瞬间爆红光,比血还艳。剪刀鬼差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关节处的红线绷得笔直,指尖弹出的红线跟刀似的划破空气,一声脆响,女人腕上的红线断了。
她连惨叫都没发出来,身体就像扎破的气球般瘪下去,皮肤皱成一团,最后变成张薄人皮,飘落在地上。旁边的扫地机器人立马爬了过来,那机器长得像个巨大的蟑螂,有六条金属腿,肚子圆滚滚的,上面写着【再循环桶】的标识,盖子打开时能看见里面旋转的刀片。人皮被吸进去后,没几秒就化成了淡红色的粉末,顺着机器底部的管道流进了地下,不知道要被做成什么东西。
队伍挪得跟蜗牛似的,每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前面还剩三个人时,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前面的灵魂们纷纷往后退,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我抬头望去,只见排在最前面的是个佝偻的老妇,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衫子上打了三个补丁,颜色都不一样,领口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她的头发稀稀拉拉贴在头皮上,全是白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铜质的胸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针的形状是朵玫瑰,花瓣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背面好像刻着什么字。
老妇抖得厉害,不是冷,是吓的。她的魂体很淡,几乎要透明了,走一步晃三下,像是随时会散架。她走到扫描区时,差点摔倒,还好扶住了旁边的玄铁柱, 那柱子上的红线缠了她一下,又立马松开了,像是嫌弃她没价值。她颤巍巍抬手按在能量屏上,那只手布满皱纹,指甲盖都裂开了,指尖还沾着点泥土。
淡蓝色的光束扫过她的身体,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快速跳动,
【0.0012】
【0.0008】
【0.0003】
最后定格在【0.0000】,数字闪了三下,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检测到婚配价值为零,判定为无价值灵魂。】AI 广播的声音没半点感情,跟念死亡通知似的,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闸门瞬间爆起刺眼的红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亮,旁边的剪刀鬼差胸前【¥】灯急得直闪,频率快得像要炸开。老妇似乎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响,她徒劳地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指尖划过空气,什么都没碰到。我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绝望,那是一种被世界彻底抛弃的无助,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红光,像两簇快灭的火苗,跟我生前处理过的一起虐老案里,那个被子女抛弃在医院走廊的老人一模一样。
那案子我记一辈子。老人八十多岁,得了重病,子女把她扔在医院就跑了,我找到她时,她躺在走廊的病床上,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子女小时候的照片。她拉着我的手,说自己攒了点钱,够治病,只求子女能来看她一眼。最后她还是走了,闭眼时手里还攥着照片。
清脆的断裂声在嘈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像一根冰棱断了。老妇腕上的红线被剪断,那红线断口处冒出一缕青烟,很快消散了。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佝偻的身躯缩成了一团,像个缩水的布偶,最后变成一张轻飘飘的枯皮,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几乎听不见。
扫地机器人很快爬了过来,六条腿哒哒地响,它的嘴张开,喷出一股吸力,把枯皮吸了进去。我看见那铜质胸针从老妇手里滑落,掉在了扫描台的缝隙里,玫瑰花瓣的纹路闪着微弱的光,背面的刻字露了出来,是【蛮】字。
那一刻,我胸腔里像炸了颗炮仗,一股熟悉的保护欲顶到了喉头。那是我当刑警时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每当看到无辜的人受到伤害,身体就会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我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曾经别着我的配枪,一把 92 式手枪,当年跟着我破了不少案子,枪柄上还有我刻的记号。可现在只有空荡荡的布料,连个枪套的影子都没有。
我想冲上去,想踹翻那台冰冷的机器人,想把那枚胸针捡起来,想质问这个荒谬的系统,凭什么用几个数字定义一个人的价值?凭什么年纪大了就该被当成垃圾处理?可理智告诉我,不能。
拔舌印还在冷却,谎言倒计时的数字跳到了 06:55,沙漏里的沙还在慢悠悠落。我手里只有一块孽镜碎片和一点红线残渣,那点残渣还是昨天在拔舌地狱的垃圾场里捡的,根本不够用。剪刀鬼差有三个摄像头,能扫描灵魂波动,我要是冲上去,不出三秒就会被盯上,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任何人,自己也会变成「再循环桶」里的粉末。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味道让我瞬间清醒了些,当年在警校,教官说过,冲动是刑警最大的敌人,能忍才能活到最后。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血珠渗出来,滴在地面的凹陷里,很快被吸收了,没留下任何痕迹。可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比起老妇的遭遇,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扫地机器人消失在拐角后,我悄悄往扫描台挪了半步,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那枚胸针。玫瑰的花瓣卡在缝隙里,正好对着我这边,像是在求救。我心里默默记下了它的位置,也记下了那个【蛮字,这或许是老妇留下的唯一线索。
老妇的事情过去后,队伍又开始挪动,只是气氛更压抑了,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鬼差的机械音。前面的两个人很快通过了检查: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屏幕跳出来【0.8921】,闸门亮了绿光,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另一个是五十岁的女人,计算值 0.289,补交了两枚幽都币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硬币大小的东西,泛着红光,应该就是幽都币,屏幕才跳成了 0.31,亮了黄光。
终于轮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尤其是眉骨上的旧疤,那是人间留下的痕迹,幽都的系统对这个很敏感。走到扫描区时,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有其他灵魂的好奇和同情,也有剪刀鬼差摄像头的冰冷注视,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得我皮肤发紧。
我伸出左手,按在能量屏上,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是按在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上,还带着细微的电流,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帽檐下的孽镜碎片微微发烫,应该是感应到了系统的能量波动。
淡蓝色的扫描光束从头顶扫下,掠过头发时,我能感觉到魂体被照透的感觉 ,像是脱光了站在聚光灯下,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光束掠过锁骨时,能量屏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声,跟警报器似的,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警告,字大得晃眼:「假身份被识别概率 72%,请验证指纹与声纹。」
心脏猛地一沉,差点漏跳一拍。我用的是从黑市上买来的假身份,那是个刚死没多久的年轻灵魂,颜值 7.8,生育力 8.0,打赏潜力 0,年龄 25,计算值(7.8+8.0+0)÷625=0.0252,本来想靠拔舌印改数值,没想到系统的识别精度比我预想的还要高。72% 的识别概率,意味着只要再进行一次深度扫描,我的假身份就会被戳穿,到时候闸门亮红光,鬼差的红线就会缠上我的手腕。
不能慌。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刑警生涯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绝境中保持冷静,当年被嫌疑人围在仓库里,子弹都快打光了,我还能沉住气找突破口,现在这点场面算什么。
我快速扫了一眼视野左下角的谎言倒计时:06:58。拔舌印还不能用,但我还有别的东西。
我缓缓抬起左手,指纹即将触碰到验证区的瞬间,右手看似随意地插进口袋,指尖摸到了那撮红线残渣。那是我昨天在拔舌地狱的垃圾场里捡到的,当时看见一堆废弃的红线,想起拔舌印的「谎言余温」能附着在红线里,就特意留了点,还故意用拔舌印的能量熏了半天,让残渣里混着足够的糊涂气,那是拔舌印使用后残留的能量,能让接触到的电子设备或系统短暂失语,无法分辨真假,持续时间大概三秒。
就是现在。我右手猛地从口袋里抽出,看似是调整帽檐,实则顺势将红线残渣拍在了能量屏的边缘,那里是系统的感应区,最容易被干扰。残渣接触到屏幕的瞬间,发出一阵几乎不可闻的滋滋声,像油炸蚂蚁,屏幕的光线闪烁了一下,从淡蓝变成了浅紫,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但我知道,系统已经被干扰了 ,那三秒的糊涂期开始了。
我直视着能量屏上方的摄像头,眼神尽量显得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 那是模仿刚才老妇的眼神,带着点无助和急切,还掺了点刚失去亲人的悲痛:「我是刚才那位老妇的儿子,按照《幽都继承法》第 18 条,子女可继承父母剩余婚配价值。」
这句话里,99% 是真的,《幽都继承法》确实有这么一条规定,子女可以继承父母未使用的婚配价值,而且继承后数值会直接加在自己身上;只有 1% 是假的 —— 我根本不认识那个老妇,更不是她的儿子。但被「谎言余温」干扰的系统,只能识别到那 99% 的真实,无法分辨那 1% 的虚假,就像人喝醉了酒,只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分不清真假。
屏幕上的数字开始疯狂闪烁,原本的「0.0252」不断跳动,「0.1」「0.5」「1.2」,最后直接突破了系统的计算上限,变成了一个刺眼的「∞」。能量屏像是被烧穿了一样,发出一阵焦糊味,跟电线短路似的,巨型的「∞」符号在屏幕上不停闪烁,像一个被烫坏的算盘,还时不时跳出乱码。
旁边的剪刀鬼差胸前的【¥】形能源灯突然发出「哔」的一声,瞬间熄灭了。它的身体僵在原地,摄像头停止了转动,最上面的红外镜头暗了下去,中间的可见光镜头还亮着,但没了焦点,关节处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生锈的铁门被推开,显然是 AI 当机了。
三秒。我在心里默数。一秒确认鬼差状态,二秒转身,三秒冲过闸门。
对经过严格训练的刑警来说,三秒足够做很多事情。我没有丝毫犹豫,快步冲过闸门 ,脚下的地面还在微微震动,红线在我身后自动分开,发出「唰」的声响,又在我穿过的瞬间合拢,差点缠上我的脚后跟。经过扫描台时,我脚步不停,右手看似随意地一捞,将那枚铜质胸针揣进了兜里 ,指尖触到花瓣的纹路,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像是老妇残留的最后一点气息。
背后传来系统重启的电流声,红色的警报灯突然亮起,如血潮般在大厅里蔓延开来,照亮了每个灵魂惨白的脸。AI 广播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急促而尖锐,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系统异常!检测到非法入侵!启动一级警报!所有闸门暂停通行!重复,所有闸门暂停通行!”
剪刀鬼差们纷纷转向我这边,胸前的能源灯重新亮起,发出刺眼的红光,摄像头疯狂转动,但我已经穿过了闸门,融进了大厅另一侧的人流里,那里全是刚通过检查的灵魂,乱哄哄的,正好能挡住鬼差的视线。
我低着头,跟着人流往前走,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右手紧紧攥着兜里的胸针,指尖能感觉到花瓣的纹路,心里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闯过去了。
我跟着人流走了大概五分钟,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走廊,这里是鹊桥大厅的侧门,平时没什么人来,墙上贴满了褪色的姻缘宣传海报,海报上的男女笑得一脸虚假,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旁边写着【绑定红线,幸福永生】的标语,看得我一阵恶心。
走廊尽头是个废弃的休息区,座椅上落满了灰尘,厚厚的一层,一坐一个印子,桌上还放着半杯早已干涸的饮料,杯壁上爬满了蛛网。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缓了几分钟,我从兜里掏出那枚铜质胸针,仔细打量起来。胸针的形状是一朵枯萎的玫瑰,花瓣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有些地方甚至缺了一小块,背面刻着一个清晰的编号:b-7,编号下面还有个小小的【蛮】字,跟我刚才远远看到的一样。
我心里一动,这个编号我见过 ,上次卧底拔舌地狱时,判官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幽都直播平台的名单,上面按分组编号排列,每个分组对应不同的主播和观众群体。b-7 组是个很特殊的分组,据说里面全是能操控红线的特殊能力者,而这个组的主播里,最有名的就是阿蛮,一个据说能修改姻缘算法的神秘主播。有人说她是幽都的叛徒,有人说她是人类的卧底,还有人说她根本不是灵魂,是算法产生的意识体。
这枚胸针,很可能是召唤阿蛮的信物。我想起老妇手里紧紧攥着它的样子,说不定老妇认识阿蛮,甚至是她的粉丝?或者,阿蛮能帮老妇改变命运?可惜老妇没来得及用就…… 我握紧了胸针,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暗暗记下这个线索 —— 找到阿蛮,说不定能搞清楚姻缘算法的弱点,甚至推翻这个荒谬的规则。
我把胸针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紧贴着魂体,能感觉到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我的触碰。
接着,我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那块孽镜碎片,这半块碎片是我偶然得到的,当年在人间处理一起凶杀案,死者手里攥着它,我没上交,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死后还能派上用场。孽镜是幽都用来映照灵魂真实面目的法器,完整版能看透所有谎言和伪装,我这半块虽然残缺,却能记录下周围的能量波动,尤其是系统崩溃时的异常波动。
刚才系统溢出的时候,我故意让碎片靠近能量屏,果然记录下了系统溢出的波动数据,碎片里映出我模糊的倒影,旁边还有一串复杂的数据流,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像一串密码。我把碎片举到眼前,仔细看着那些数据,隐约能认出几个代码片段,跟我生前见过的幽都代码很像。
这些数据对于破解红线算法至关重要。毕竟要想推翻这个荒谬的规则,首先得了解它的运作原理, 就像当年破案,得先搞懂嫌疑人的作案手法。我满意地点点头,用红线残渣把碎片缠好,重新藏回帽檐下,确保不会掉出来。
休息区的角落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老鼠爬过。我瞬间警惕起来,手摸向腰间,虽然没有枪,但还有红线残渣和孽镜碎片。仔细一看,是只小老鼠,魂体是淡灰色的,拖着一条断了的尾巴,正啃着地上的灰尘。它见了我,停下动作,用小眼睛盯着我,像是在打量。
我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它赶紧走。小老鼠犹豫了一下,转身钻进了墙缝里,消失不见了。
休息了大概十分钟,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脏也不那么跳了。我压低帽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件外套是从黑市买的,颜色是深灰色,不容易引起注意,袖口有个暗袋,正好能放红线残渣。确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后,我推开休息区的门,走了出去。
刚走出休息区,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晃,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地下移动,震得我的靴底微微发麻。那晃动很轻微,大概只有零点几秒,若不是我多年刑警生涯养成的敏锐直觉,当年能靠脚步声分辨嫌疑人的位置,现在这点震动根本逃不过我的耳朵,很可能会忽略过去。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不是普通的地面沉降。沉降是缓慢的,而这震动是瞬间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更像是有一把巨大的看不见的剪刀,在地下试刃,刀刃划过地面,带来了短暂的震颤。我想起鹊桥大厅里的剪刀鬼差,难道地下还有更大的剪刀装置?
耳边,AI 广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嗓音。不再是之前的机械和尖锐,而是温柔得诡异,像情人在耳边低语,带着点甜腻的笑意,却让我浑身发冷:“欢迎抵达剪刀春闺,沈观先生。您的婚配价值:未知。您的红线:尚未绑定。请尽快寻找伴侣,否则 我们将为您安排一场惊喜的强制婚配。”
【沈观先生】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在我头上,让我浑身一僵。他们知道我的真名?!
我明明用了假身份,连魂体的波动都用孽镜碎片掩盖了,怎么会被认出来?难道刚才的智斗根本没骗过他们,只是被当成了「猎物」戏耍?或者,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
我猛地抬头,望向远处。血红色的云层下,矗立着一座巨型的剪刀状高塔, 那塔比鹊桥大厅还高,至少有五百米,塔身是银灰色的合金,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红线纹路,刃口闪着冰冷的寒光,像是用百炼精钢打造的,能剪断一切。塔的顶端有个巨大的【¥】形灯,亮着刺眼的红光,在血云的映衬下,像一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就在我抬头的瞬间,高塔的刃口缓缓开始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像是巨斧劈在石头上,震得空气都在发抖。那声音穿透血云,回荡在整个剪刀春闺,每一声“咔嚓”,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让我的魂体微微发颤。
我看见云层被刃口劈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更深沉的黑暗,有无数细小的红线从缝隙里飘出来,像下雨似的,落在地上,钻进了泥土里。远处的闸门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更多的鬼差被调动了起来,机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知道,刚才的安检只是开胃菜,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剪刀春闺,根本不是什么「姻缘之地」,而是一个巨大的猎场,而我,已经成了猎场上的猎物。
我握紧了兜里的铜胸针,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我稍微镇定了些。不管背后是谁在盯着我,不管这剪刀春闺里藏着什么秘密,我都得查下去,为了老妇,为了那些被当成垃圾处理的灵魂,也为了当年在人间没能完成的执念。
我压了压帽檐,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那里的阴影很深,能暂时躲开监控。身后,高塔刃口合拢的“咔嚓”声还在继续,每一声,都在提醒我:在这里,稍有不慎,就会被剪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