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渐收,天边染着一层淡淡的橘红,而后慢慢沉为深紫,星子循着暮色渐次亮起,缀在墨蓝天幕上。
寒潭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润,拂过院子里的绿植,叶片沙沙作响。
元熙早前挂起的琉璃灯被暮色催亮,高低错落悬在廊下、树梢和花园里,晕黄的光漫开,将整个小岛都裹进温馨的光晕里。
王权富贵在风亭云走后,步伐轻快地从花园池边折返,脸上扬着藏不住的笑意,推门时带起一阵风,屋里屋外的贝壳风铃叮叮当当,发出清灵的声响。
“元熙,我回来啦。”
他喊了一声,却没听见往常那噔噔噔的下楼声,也无一声回应。
王权富贵挑眉,以为她又蜷在某处睡熟了,一边喊着“元熙?”,一边往里走。
楼上卧房、露台都寻了个遍,仍不见元熙的身影。
他踏上露台,手撑在栏杆上俯视整个院子,低声嘀咕:“这么晚不在寒潭,去哪儿了?”
说着便转身要出去寻找。
下一瞬,元熙的声音由远及近,欢心雀跃:“小富贵儿,我回来啦!”
王权富贵倏地回身,探出栏杆向下望。
只见元熙脸上扬着明媚的笑,金色裙摆随着奔跑翻飞,发丝与耳后毛绒发饰灵动跳跃,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快步朝木楼跑来。站在台阶下仰着头望他,动了动手腕:“小富贵儿,你快下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王权富贵哑然失笑,心头的担忧散去,也不问她去处,只应道:“好,我这就下来。”
院子里的琉璃灯光晕融融,元熙将食盒搁在石桌上,抬手掀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青瓷碗装着的长寿面。
细白的面条在碗中卧成一团,顶上卧着一颗溏心蛋,蛋白莹白,蛋黄微凝,汤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和淡黄的香油,麦香混着蛋香、葱花、油香的味道袅袅散开,看着就让人食欲顿生。
“一碗长寿面,福寿绵又长,岁岁皆无恙。”元熙拿起一双竹筷递给他,眼里满是期待,“我特意找厨娘学的,快趁热吃!”
王权富贵接过筷子,瞅了瞅碗里的面,又看向元熙亮晶晶的眼睛,眼眶微微泛红:“这么晚回来,就为了给我做这一碗面?”
元熙一见他这模样,连忙摆手打断:“哎呀,你先别多想,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王权富贵面露无奈,眼睛里却闪着密密匝匝的星光,挑起面条一端正要入口,却被元熙拦住:“这长寿面可不能咬断,得一口吃完才可以!”
他依言将面条送进嘴里,入口的瞬间,神色霎时一滞。
咸,太咸了,直冲天灵盖,嘴里甚至已经蔓延开了发苦的滋味。
可他舍不得吐出来,强撑着笑意,眼角含泪,一口一口将整碗面咽了下去。
放下筷子时,手指都有些发颤,忍不住接连倒了三杯茶水,才压下口中的咸涩。
可这副模样落在元熙眼里,那就是他感动得快哭了。
见他吃完,便一脸期待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王权富贵握拳轻咳两声,目光带着几分笑意:“这面,怕不是你亲手做的吧?”
元熙笑容消失,嘴唇微张:“你怎么知道?!”
小富贵儿也太神了吧,连面不是她揉的都能尝出来?
王权富贵敛唇一笑,如实说道:“有点咸了。”
他心里清楚,元熙往日弄吃食,向来偏淡,甚至偶尔忘了放盐,这般浓重的咸意,肯定不可能是她做的。
元熙眨巴眨巴眼,疑惑又茫然。
她分明记得把面装进食盒前才试过味道,咸淡刚好,怎么会咸了呢?
蓦地,袖子里传来一阵轻轻的拉扯感,一道轻细的声音响起:
“熙熙…我瞧着锅里的面没味儿,就在你装碗的时候,多添了一勺盐……”
元熙:“……”
她的目光悄咪咪移向王权富贵,果不其然,他正含笑望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再轻的声音,以他的耳力,这和贴在他耳朵上说话也没什么区别了。
王权富贵温声笑道:“元熙带了朋友来,怎么不请出来相见?”
元熙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毕竟是“大变活人”,别给小富贵儿吓到了。
王权富贵虽不明所以,不知见什么人还需要特意准备,却还是微笑点头:“我准备好了。”
元熙抬手轻轻放在地上,下一瞬,一个寸许长的小人儿从她袖子里跑了出来。
因身形太小,看不清五官,只瞧见她从手上摘下个什么,光华一闪,小人儿的身形瞬间拉长,竟比元熙还要高出少许。
女子面相已是中年,却仍能看出年少时的绝代风华。
一身翠绿衣裙衬得她气质沉稳大气,乌发间插着一枚竹叶发饰,添了几分随性。
她望着王权富贵的眼神渐渐泛红,氤氲起泪光。
王权富贵怔在原地,望着那双眼睛,莫名觉得心头一阵滚烫,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仿佛血脉深处的羁绊被唤醒。
但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女子,家族中也无这般与他有血缘感应的女性。
东方淮竹眼眶通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轻轻唤道:“……贵儿。”
只这一声,王权富贵心中已有了隐隐的答案,可是……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
他目光游离,忽然对上趴在石桌边、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元熙。
元熙朝他轻轻点头,还递了个眼色。
王权富贵心头巨震,转头看向女子,讷讷地唤道:“娘……?”
东方淮竹听到这一声“娘”,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滚落。
这一声呼唤,她生前未能如愿听到,没想到会在这般情境下得偿所愿。
元熙素来见不得这般煽情的场面,悄悄往后退了退,在石桌下化成瑞貒原形,踮着爪子溜进小木楼。
刚撑着爬上自己的窝,力竭的疲惫便瞬间侵袭,她眼皮一沉,栽进窝里,陷入混沌。
无人看见,她的眉心悄然闪现一道铭文,周身浮动起淡淡的金色纹路,转瞬又隐入皮毛,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