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是贾府的地盘,虽然宁国府已经没了,但这条街依然保留着原来的名字。
那两个跟踪的小厮到了这里,也不好光明正大坐车进去,于是在外面下了车,装作行人经过。
“不对啊,这地方不就只有荣国府和安林侯府么,难道那尼姑背后的人是贾政?”
由于荣国府的事情市井间也常有戏说,故而大家都知道荣国府眼下只剩贾政一人苦苦支撑。
至于隔壁的林珂,拜舆论宣传所赐,人们下意识不把他当作色中饿鬼,自然不会联想到他身上。毕竟府里的风流韵事在外并不为人知。
另一人便道:“不该呀,贾政虽然是个官,但着实没什么权,而且还是个糟老头子,换了我我也不情愿给他玩。”
“不过贾家和当今九省都检点关系亲密,莫不是哪个趋炎附势的想走贾家这儿的门道巴结王大人,才特意送了个美人给贾政?”
“不至于,凭贾家如今的境遇,王大人不见得还想和他家维持关系,说不得还要给拖了后腿呢!”
“那......难道是贾家那宝玉的姘头?”
“什么!贾宝玉不是和咱们大小姐走得正近么,他原来竟是这种人!不行,我得给她个教训才行!”
旁边那人愣了,没想到自己这哥们儿竟然还是大小姐的迷恋者,忙拉住他说:“先等等,万一不是你想的那样呢?到时候坏了太太大事,你有几个头能砍?”
“我不就两个么......”
情绪镇定下来后,二人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时不时瞥向妙玉乘坐的马车。却发现那车并未在荣国府前停下,而是继续向东,缓缓停在侯府门前。
“喂,你看!原来是安林侯养的情人!嘿嘿,我早觉得他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玄乎了,若真是如此,那还是人么!”
“就是,只听过穷光蛋没钱逛不得窑子,还不曾见过大人物洁身自好不去青楼的,这下可给老子撞破了吧!”
两人仿佛村口聚在一处嗑瓜子的老头老太太一般,对侯府秘事很感兴趣,不自觉凑得更紧了些。
很快便见侯府的门子出来,对妙玉点头哈腰、殷勤异常。
“这下板上钉钉了,一看这尼姑就常来府上,连守大门的都认得她!”
“可惜不敢大肆声张,不过咱们私下里聊聊也是可以的吧?”
就在二人吃瓜的时候,却赫然看见贾宝玉从一旁冲出来,凑到妙玉身边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
“咦?那不是贾宝玉么,他似乎对那尼姑也很不寻常啊。”
“早听说高门是非多,不想竟乱到这种地步。这回可真是不虚此行!”
......
“妙玉......师父!”贾宝玉惊喜万分,迫不及待凑到妙玉边上,学着佛门礼仪合掌笑道:“自上回一别已有许多日光景,今日再会,可见佛缘精妙。”
“嗯?”妙玉被他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打量了几眼,皱眉道:“这位公子是何人?似乎认得贫尼?”
焙茗这时候也跟了过来,闻言便道:“这是我们荣国府宝二爷!”
“什么宝二爷,没听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妙玉倒是想起上次去荣国府为一个贾公子治病来着,那贾公子长着张大饼脸,似乎就是面前这人来着。
不过那人当时很是失礼,整个就一登徒子,今儿也是莽撞得很,感觉像是要对自个儿动手动脚一般。
贾宝玉还不知道自己在妙玉心里评价颇低,仍自诉说着二人的有缘,还隐晦表达了自己分离后的思念之情,只可惜妙玉听也没听。
那门子知道妙玉是府上邢姨娘的好友,和自家侯爷似乎也不清不白的,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他先是让人给林珂与邢岫烟报信,又特意找人抬了乘轿子出来,要请妙玉上轿直接抬去二门。却不想贾宝玉从边上杀出来,将妙玉给缠住了。
妙玉见这门子回来,忙道:“你们邢姨娘如何吩咐的?”
那门子会意,顺势说:“回大师,邢姨娘要我们尽快送大师进来,还特意备了软轿。”
妙玉便同贾宝玉道:“不知公子拦截所为何事。然而贫尼还要会见故友,不可久留。”
这外面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妙玉早就不想在门外留着了。若非贾宝玉非要纠缠,门子早请她进府了。
“欸,妙玉师父......”贾宝玉又出言相留,妙玉却逃也似地溜走,只留他失魂落魄站在原地。
“这尼姑好生不懂事!”焙茗深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见妙玉落了贾宝玉脸面,他也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二爷,听着她像是东府邢姨娘认识的人,要不咱们告诉珂大爷,让他出面教训教训?”
“不行!”贾宝玉脱口拒绝。开什么玩笑,万一妙玉师父也被林珂那家伙哄骗了怎么办,他巴不得世间女子都离林珂远些呢。
不过妙玉师父原来是邢姐姐的旧友,倒是不出意外,她们两人都是淡泊的气质,能做闺中密友也寻常。
这下贾宝玉一时犯了难,他是要继续去找柳湘莲,还是往东府寻妙玉呢?
只是现实由不得他考虑,锄药打后面赶来,惊恐道:“二爷,快跑啊,老爷知道你偷偷溜出来了!正要拿你回去大棒伺候呢!”
“啊?”贾宝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问:“老爷他......他怎么发现的?”
“听说是赵姨娘在老爷边上抱怨,说二爷身边那么多丫鬟,环老三......三爷就没有。还诽谤二爷凡是丫鬟定要沾身,老爷一生气,便要拿了二爷回去,就发现二爷你早溜了。”
锄药说的也很不自信,显然他也知道赵姨娘并非只是诽谤。
“二爷快跑吧,老爷正在气头上呢,现在给他拿住可要遭罪!”锄药又劝道:“我出来时花姐姐已经去请太太了,想来太太定能劝服老爷,届时二爷再回来便是。”
“对,对,我可不能再挨打!”挨一次打就是几天下不了床,贾宝玉正要享受大好青春呢,可不能这样蹉跎岁月。
而且他哪儿有把丫鬟都给染了身子?那分明是林珂干的好事!他才不愿意被冤打一通,便屁颠屁颠溜了。
正好妙玉雇的车夫还没走,贾宝玉便顺势上车,往丰乐楼去了。
而夏府出来的两个小厮已摸到了近处,听得面面相觑。
二人一计较,想着左右自个儿也做不到什么,便掉头回去,要把这天大的事情告诉夏金桂。
在他们看来,夏金桂虽然凶了点儿,可无奈长得真好看啊。这贾宝玉如此淫魔,自家大小姐嫁过去岂不是要受很多委屈?
......
却说妙玉在内院下了轿子,便见邢岫烟笑容满面等着,被她一下子拉住手,引入屋内坐下。
“你倒是好狠的心,这么久以来都不说来看看我?”邢岫烟笑道:“莫不是京城里过得太舒适,便把我这好友给抛在脑后了?”
“好啊,我还要兴师问罪呢,却叫你倒打一耙!”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妙玉也不会一直端着架子,很快便像寻常姑娘一般有说有笑,“再怎么说我也是出家人,而你却是嫁了人的。一个尼姑频繁出入你家,你不怕传了什么坏话出去?届时若坏了你夫君名声,可莫要找我麻烦!”
邢岫烟掩嘴轻笑,弱弱推了她一下,“可见是真遇着好事了,如同这样的巧话,以前你可是不会说的。”
妙玉笑容一滞,很快又恢复原状。
这些日子偶尔就被林珂挑逗一番,看来确实对自己产生了影响。
邢岫烟一直注意着妙玉的神情,当然不曾错过那一瞬间的改变,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自己这位老师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好面子。明明早就动了心,连自个儿都没有说什么,强撑着又是给谁看呢?
“妙玉,老爷如今不在府上,你怕是见不着他了。”邢岫烟忽然说道。
“啊?”妙玉下意识反问,面上失望神色藏也藏不住。
很快又反应过来,忙掩饰说:“我见他做什么,今儿便是专门来寻你的。”
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妙玉便开始聊起自己在牟尼院闲住的事,去哪些府里作法的事,又问岫烟在府里和其他姑娘相处得如何,就是对林珂绝口不问。
邢岫烟无奈,只有打断她,紧紧握着妙玉略带凉意的素手,“你这又是何苦呢?左右都约定好要住在府里的......说句不好听的,你便再是想着掩盖,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
妙玉沉默良久,终于轻声说:“可我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儿,总要寻个由头才是。其他人如何想......至少也得说服自己。”
她本想说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可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到达那种境界,依然不能放下他人评价,反而极为看重。
妙玉实质里仍是带些市侩的,她仰慕荣华富贵之人,又看不起贫民。在此基础上极重面子,才要费心维持出家人的体面。不好听的说,就是有点儿“既要有要”。
邢岫烟也明白自己这好友某些地方偏执得很,便继续劝她:“你的顾虑我也明白......但若是他有足够的地位,能给你明确的名分,足以让天下人闭嘴呢?”
邢岫烟是林珂同床共枕、交心同度之人,对某些事情自然有所察觉,何况林珂和黛玉并未特意防着她,岫烟也懂事的不会透露风声。
她不认为林珂是会没把握便乱来的人,他既然敢招惹那些高贵的姑娘,必然是有底气的。
因此邢岫烟故意这么问,想看看妙玉如何表态。
“若是如此......”妙玉明显有些意动,却赫然惊醒过来。
如果她这时候改了口风,那岂不是承认自己贪图的是名利地位?到时候岫烟和林珂该如何看待自己呀。
于是她忙改口说:“纵是如此,又有何益?我本就是出家人,世俗的名利并不放在心上。”
妙玉却不知邢岫烟早看出自己的缺点在何处了,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妙玉会老实交代。
邢岫烟要的只是妙玉那一瞬的意动,便知这位亦师亦友的好姊妹什么心思了,笑道:“罢了,你既如此坚持,我总不好强逼尼姑还俗罢?左右府上有家庙,也不差那点儿钱粮,干脆把你一辈子养在府上,让你终生与我作伴!”
妙玉听了却很是高兴,这不就是现成的理由么?往后住在府上,再和林珂、岫烟见面时,做些什么谁又会知道呢?
至于先前所说的名分......哼,他若是真的在乎自己,想来就算用强的也会强安在自己头上吧?到那时候,自己只当是被逼无奈好了。
毕竟人家堂堂的侯爷看上美色,要强逼自己服从,她一个弱小无依的尼姑又能做什么呢?
“呵呵,你想的倒是极美。”妙玉又端起架子来,“不过听着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既如此,那贫尼便以此处为家,往后衣食住行都用你家的,让你养我一辈子好啦!”
篆儿听得白眼一翻,这都是什么人呀。一个尼姑动了凡心,还死要面皮不肯承认。自家姑娘也是引狼入室,妙玉师太这样好的颜色,往后绝对是劲敌。
她虽早就认得妙玉,但向来看着的都是妙玉清冷的一面,却没想过竟还有这么小姑娘气性的一面。
篆儿深深叹了口气。唉,往后抢食的那么多,她又只能跟在姑娘后面捡漏。眼看家里人越来越多,可怜的篆儿要多久才能开一次荤呢?
但她也懂得只争朝夕的道理,不管往后有多少主子,现在不就这么三位姨娘么,须得想法子让老爷多来这里浇浇花才行。
至少也不能让他见天儿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晚上找哪个鬼混去了。
要知道以老爷目前的状况,还不是想纳几个妾就纳几个妾?就连这样都不敢让府里知道,可见都是见不得光的。若是常往她们那儿去,精华岂不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