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刀即将划开皮肉、剜出箭头的刹那,屋外,一声刻意拔高的、拖长了音调的通传声,突然传来:“皇上……驾到……!”
苏清芷的刀尖悬停在离伤口毫厘之处,她抬起头,视线穿过门框,只见一袭明黄龙袍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正施施然步下步辇,那张平素威严的脸上,此刻挂着一抹关切,却显得格外的虚假刺眼。
皇上的目光,落在她悬停的刀尖上,又扫过榻上狼狈不堪、气息微弱的萧承晏。他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抬步径直走入这充满血腥与酒味的空间。
苏清芷和夜影立即行礼问安。
“无妨,平身吧。九弟伤势如何?可把朕忧心坏了。”皇上的声音温和,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的担忧,他停在床榻前几步远的位置,目光掠过苏清芷沾满血的手和那柄寒光闪闪的小刀。他身后跟着的几名御医,个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的目光转向苏清芷,语气却带上了一丝试探:“靖王妃辛苦了,靖王这伤可还棘手?朕特地带了太医院的太医来。”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御医上前,但眼睛却一直注意着萧承晏的伤情和苏清芷的反应。
苏清芷微微躬身,声音尽力的维持着平稳,却透出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紧绷:“回陛下,箭伤贯穿肩胛,凶险异常,且……箭头带毒,臣妾正欲剜除毒源,为王爷止血。”
“带毒?”皇上的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那点忧虑显得更加情真意切。
“既如此,此地简陋,药材匮乏,岂是养伤之地?”皇上的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却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萧承晏,“朕的龙辇就在外候着,不如即刻护送靖王入宫?宫中良药齐备,御医们也好尽心诊治。”他的话语听起来是体贴的安排,却字字句句带着不容反驳的帝王威压。
进宫?苏清芷心头猛地一沉。一旦踏入那吃人的皇宫,萧承晏便彻底的成了案板上的鱼肉,生死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并且剜毒清创刻不容缓,每拖延一刻,剧毒便多侵蚀一分。
她袖中的手紧紧地攥起,面向皇上,姿态优雅地深深一福,声音清悦婉转,带着恭谨:“臣妾苏清芷,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体恤,臣妾与王爷感激不尽!”
她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与一丝羞赧,目光飞快地扫过萧承晏染血的肩背,又垂下,声音放得更低,带着惶恐,“只是……王爷伤处污秽,血污之气甚重,一路颠簸,若污了陛下圣驾,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况且王爷此刻体虚气弱,实在不宜再受车马劳顿之苦。臣妾斗胆,恳请陛下恩准,让臣妾带王爷先行回府静养。待伤势稍定,臣妾定当与王爷一同入宫,叩谢陛下天恩!”
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情真意切,将为君着想的姿态做得十足十,更巧妙地将血污冲撞圣驾的忌讳抬了出来,堵得皇上一时难以强求。而此刻她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平静。
皇上脸上温和的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瞬,他深深地看了苏清芷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温婉恭顺的表象,看透她的本质。片刻后,皇上的脸色又重新恢复了温和,只是眼底深处的狠厉,越发掩藏不住。
“靖王妃思虑的甚是周全,倒显得朕心急了。”皇上的声音依旧温和:“也罢,如今靖王伤重,确需静养,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看向床上气息微弱的萧承晏,“朕带来的御医,都是精于外伤解毒的圣手,不如就让他们随行护送,也好一路照料,确保万全。”他的视线转向苏清芷,带着帝王的威压。
“臣妾领旨,谢陛下恩典!”苏清芷垂首应下,姿态恭谨,心却绷得更紧了。皇上终究不放心,塞进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转身看向御医:“靖王乃国之栋梁,万不可有失!尔等务必在此协助王妃,倾尽全力!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臣等遵旨!”御医们慌忙躬身行礼。
皇上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石屋。
苏清芷不再理会门口的御医们,仿佛他们只是碍眼的背景。她屏住呼吸,重新拿起小刀,借着夜影死死压制的力量,快速地拨动、撬开那深深刺入的箭头!
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萧承晏身体剧烈的痉挛和痛哼。
终于!“啵”的一声轻响!
那枚沾满血肉的狰狞箭头,被苏清芷用小刀稳稳地挑了出来。
“快!药粉!”苏清芷低吼。
夜影立刻将早已备好的药粉递上,苏清芷抓过药瓶,将大半瓶药粉厚厚地倒在那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她撕下自己仅剩的、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口,动作麻利地缠绕、包扎,将伤口牢牢裹紧。
做完这一切,苏清芷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用手撑住木塌的边缘才稳住身形。
就在此时,石屋外的阴影里,一道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骤然扑至门边。正是暗卫幽踪。他浑身裹在黑色的劲装里,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他根本无暇顾及任何礼数,向夜影微微点了一下头,声音带着焦急:“王妃,不能再耽搁了!快走!”
话音未落,他已经动作迅速却异常小心地俯下身,强壮的手臂谨慎地穿过萧承晏的腋下和膝弯,避开了箭伤的位置。
一个发力,将昏迷中的萧承晏稳稳地抱离了那张简陋染血的木塌。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流畅与稳健。
苏清芷迅速跟上,三人护着昏迷的萧承晏,疾步冲出石屋。留下一屋子的御医呆立当场,跟还是不跟?不跟又怕皇上怪罪,等他们反应过来,人早已看不见踪影了,几个御医顿时面如死灰,感觉后脖颈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