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在舷窗冰冷的合金边框上收紧,留下模糊的指纹。窗外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房间,将他的影子短暂地钉在墙上。就在光线移开的刹那,门禁系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不是送餐的提示音。
他松开窗框,转身时已经调整好呼吸的频率。门向一侧滑开,外面站着两名身着黑色作战服的联邦安全人员。他们的护甲肩部印着地球联邦的鹰徽,面罩上的光学镜片泛着冷光。
“林先生。”左侧那名人员开口,声音经过处理器过滤,不带任何情绪波动,“请随我们进行安全核查。”
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是平静的宣告。
他注意到他们佩戴的武器型号——最新式的脉冲步枪,枪口微微下压,但手指始终贴在扳机护圈上。他缓缓点头,刻意让动作显得迟缓,像是尚未从长途旅行的疲惫中完全恢复。
“现在?”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我以为已经完成检疫了。”
“标准程序。”另一名人员回答,侧身让出通道。
走廊比他来时更加空旷。原本偶尔路过的研究人员全部消失,只有应急指示灯在脚下投出幽幽绿光。他能感觉到身后两人的视线始终锁定在他的背脊中央。
他们带他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区域。这里的墙壁是毫无装饰的金属灰色,空气中有消毒剂和静电混合的气味。一道又一道气密门在他们面前开启,又在身后闭合,每一次锁扣落下的声音都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最终抵达的房间没有任何窗户。四面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中央只有一张合金椅子和与之相连的监测设备。
“请坐。”
他顺从地坐下,椅子自动调整角度,将他半固定在合适的位置。腕部和脚踝处传来轻微的磁吸感。
一名技术人员走进来,没有自我介绍,直接开始连接他头部的传感器。冰凉的凝胶涂抹在太阳穴上。
“我们将进行神经反应测试。”技术人员说,同时启动设备,“请放松。”
放松。在这间连空气都仿佛被严密监控的房间里。
第一波刺激是温和的视觉信号。他让瞳孔自然收缩,心率保持平稳。视网膜上闪过一系列快速变换的图案——星系图,武器设计图,甚至有几帧是秦岚的档案照片。他控制着眼部肌肉的微动,没有在任何特定画面上停留。
“认知反应正常。”技术人员记录着数据。
第二波是听觉测试。混杂在白噪音中的片段——爆炸声,求救信号,还有一段模糊的语音,音色与秦岚极为相似。他让呼吸略微加快,这是任何经历过战场的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载体在他意识深处安静地运转,分析着每一次测试背后的意图。这些不是常规检查。他们在寻找什么——寻找他与某些事件,某些人的关联。
最危险的阶段到来。技术人员取出一个手持扫描仪,对准他的前额。
“深层记忆映射。”对方解释道,“可能会有轻微不适。”
他感觉到意识的表层被轻轻拨动。像是有无形的手指在翻阅一本合着的书。他放松精神防御,却将最关键的部分隐藏在载体制造的认知迷宫中。
扫描仪发出的低频震动让牙齿发酸。他任由几滴汗水从鬓角滑落,这是身体对侵入性检查最诚实的反应。
记忆的碎片被提取出来,投射在对面墙上的显示屏。太空战的残骸,逃生舱的警报,这些都被允许展示。但当扫描触及更深的层面时,载体开始编织替代路径——修改时间戳,模糊面孔,插入符合他伪装身份的片段。
技术人员的眉头微微皱起。
“有什么问题吗?”他适时问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记忆序列有断裂。”技术人员盯着屏幕,“在逃生舱分离前后的三小时,数据不连续。”
他轻轻吸气,让胸腔的起伏变得明显。
“那时候舱内氧气不足,”他说,“我可能失去过意识。”
这是完美的解释。缺氧导致的记忆断层,在太空事故中再常见不过。
技术人员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记录下备注。扫描继续进行,但强度明显降低了。
两小时后,所有测试结束。传感器被移除,磁吸锁扣松开。他站起来时故意让脚步有些虚浮,伸手扶了一下墙壁。
“检查结束了?”他问道,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真实的汗水——载体模拟神经压力所产生的生理反应无比精确。
“初步核查已完成。”联邦人员重新出现在门口,“我们会护送您返回房间。”
回程的路上,他注意到空间站内部的巡逻密度增加了。不只是chiron的私人安保,现在更多的是联邦制服。他们在各个交叉路口设立检查点,扫描每个经过人员的身份标识。
经过一个开放式的观测平台时,他停下脚步。下方数百米处,是空间站的中央船坞。一艘新抵达的联邦战舰正在对接,它的装甲上有着明显的战斗痕迹——能量武器留下的灼烧印记,还有几处破损尚未完全修复。
“请继续前进。”身后的安全人员提醒道。
他点点头,最后瞥了一眼那艘战舰。它的型号不属于常规巡逻舰队,而是联邦的特殊行动单位。
回到居住舱室,门在身后关闭。他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脸颊。镜中的男人眼神疲惫,面色苍白,完全符合一个刚刚经历严格审查的幸存者形象。
但在他瞳孔深处,载体正在更新分析结果。
“联邦战舰‘裁决者号’,隶属内务安全部队。”信息流过他的视觉神经,“通常负责处理高威胁性内部事务。空间站的防御等级已提升至橙色级别。”
他用毛巾擦干脸,走到舷窗前。那艘巡逻艇依然在相同轨道上巡航,但现在它身后跟随着两架联邦突击艇。
不是巧合。联邦的介入与秦岚的信号消失有关,与神盾空间站的异常能耗有关。他们不是在寻找一个普通的幸存者,而是在追查某个更大的威胁。
而他现在,正处于这场追查的正中心。
晚餐被准时送来。他慢慢进食,每一口都充分咀嚼,如同任何一个珍惜正常餐食的逃生者。但他同时通过载体分析食物成分——没有异常,没有追踪剂,没有神经药物。
这反而更令人不安。说明他们要么已经完全排除了他的嫌疑,要么——更有可能是——已经布下了更隐蔽的监视网。
夜幕周期模拟开始,房间灯光自动调暗。他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像是陷入沉睡。但实际上,他正通过载体悄无声息地探测房间内的每一个传感器。
气流监测,生命体征扫描,还有...一种极细微的共振频率分析。他们在监测他的梦境。
载体开始编织合适的梦境内容——太空的虚无,爆炸的闪光,对救援的渴望。所有符合他伪装身份的情感碎片,混合着经过筛选的真实记忆。
在梦境的最表层,他允许自己想起秦岚。不是作为追查的目标,而是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失去的同伴。这种情感是真实的,足以骗过最精密的测谎设备。
几小时过去,监测的强度逐渐减弱。联邦的安全人员换了一次班,他能通过载体感知到门外守卫的交替。
在黎明模拟开始前的一小时,他悄悄起身,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从袖口取出微型武器,不是要使用它,而是调整了它的能量频率。一个微小的改动,使它能够干扰最精密的生物扫描仪三秒钟。
三秒钟,在关键时刻可能足够做很多事。
他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载体传来最新的分析——空间站深处某个区域的能源波动突然加剧,与秦岚信号消失前的模式高度吻合。
联邦人员已经介入,游戏变得更加危险。但棋子,从来不只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