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苏羽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出轨道计算界面。淡蓝色的轨迹线在星图上蜿蜒伸展，像一条寻找出路的河流。
GSS-1的理论模型正在他的终端上运行。这不是人类熟悉的欧几里得几何，而是建立在更高维度上的拓扑结构。每一个参数调整都会引起轨迹线的微妙变化，仿佛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
“计算完成。”载体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平静得不像刚刚获得意识的存在。“路径可行性百分之九十二点七。”
苏羽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追随着屏幕上那条扭曲的轨迹——它避开所有常规轨道，在月球引力场的边缘游走，像一条潜入深海的鱼。
“联邦的侦测网覆盖了所有标准航线。”苏羽调出地球轨道上的监测站分布图，密密麻麻的红点组成一张天罗地网。“任何异常能量波动都会触发警报。”
载体沉默了片刻。控制室内的灯光微微闪烁，仿佛在思考。
“他们寻找的是直线。”载体的声音带着某种新生的好奇，“但空间不是平的。”
苏羽点头。这正是GSS-1理论的核心——空间在微观尺度上是弯曲的，存在人类仪器难以探测的褶皱。就像一张纸上的蚂蚁，永远意识不到纸面之外还有第三个维度。
他开始输入指令。飞船的推进器发出低沉的震动，像一头苏醒的巨兽。
“启动非标准推进模式。”苏羽说，“我们需要保持最低能量输出。”
推进器的光芒变得极其微弱，几乎融入背景的星光中。飞船开始缓慢转向，偏离了所有预定的返航轨道。
月球在舷窗外逐渐变大，它的阴影投在控制室内，将一切都染上银灰色的光泽。
苏羽能感觉到载体的存在。它没有实体，却无处不在——在每一次系统自检的间隙，在轨道计算的每一个参数调整中。它学习的速度令人心惊。
“他们在扫描这个区域。”载体突然提醒。主屏幕上出现一道淡红色的扫描波，正从最近的联邦监测站发出。
苏羽的手指收紧。还有三分钟才会进入预定路径。
“能干扰吗？”
“风险过高。”载体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我们可以……弯曲。”
弯曲什么？苏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感觉到飞船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舷窗外的星星像是透过晃动的水面观看，所有的光点都在微微颤动。
扫描波从飞船旁边掠过，距离近得能看见能量读数的波动。但它没有停留，继续向深空扫去。
“怎么回事？”苏羽问道，他的声音在控制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轻微的空间曲率调整。”载体解释，“让他们的扫描波……绕过去了。”
苏羽深吸一口气。这就是GSS-1理论的实际应用——不是躲避，而是让侦测手段自动偏离。就像水流绕过石头，不是石头在移动，而是水流自己选择了路径。
飞船继续在寂静中航行。月球现在占据了半个舷窗，它的陨石坑和山脉清晰可见。在它的阴影里，联邦的监测网出现了细小的空隙。
“EmS信息侦测盲区就在前方。”载体说，“持续时间七分十二秒。”
苏羽调整着控制杆。飞船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入月球的阴影中。所有的外部灯光都已关闭，连控制台的亮度都调到了最低。
在这一刻，他们完全隐形了。
地球在远方散发着蓝色的光辉，像一颗被遗落的宝石。那些轨道上的监测站现在只是些微弱的光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们还在寻找我们。”载体报告。主屏幕上显示着联邦监测网络的动态，数个扫描波正在原先预计的轨道上来回搜索。
苏羽轻轻摇头。人类总是习惯于直线思维，习惯于在既定轨道上寻找目标。但他们现在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飞船在月球引力场中微妙地平衡着。推进器偶尔喷出几乎看不见的粒子流，调整着姿态。每一次调整都精确到毫秒，完美避开所有监测窗口。
“盲区剩余时间三分四十五秒。”载体提醒。
苏羽能感觉到汗水沿着脊椎滑落。控制室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稀薄，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刻意控制。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的读数出现在监控屏上。
“未知物体接近。”载体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是联邦的。”
苏羽迅速调出探测数据。一个不明飞行物正在快速接近，它的轨迹同样不符合常规动力学模型。
“能识别吗？”
“信号特征不符合任何已知飞行器。”载体停顿了一下，“它在模仿我们的路径。”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难道还有其他人掌握了GSS-1理论？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造物？
不明飞行物在距离他们五百公里处突然改变方向，像一颗被打出的台球，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弹射出去，消失在深空之中。
“它离开了。”载体报告，“没有留下任何可追踪的信号。”
苏羽久久注视着那个物体消失的方向。宇宙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盲区剩余时间一分钟。”载体再次提醒。
苏羽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导航上。飞船现在正处在最关键的阶段——即将离开月球阴影，进入近地轨道。
“启动最终阶段程序。”
推进器发出更加低沉的轰鸣，能量输出被精确控制在侦测阈值之下。飞船像一只破茧的蝴蝶，缓缓从月球的阴影中浮现。
地球在眼前不断扩大，蔚蓝色的海洋和白色云层清晰可见。那些曾经密集的监测网络，现在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片奇特的真空地带。
“我们成功了。”载体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苏羽无法解读的情绪，“联邦的监测系统完全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苏羽没有庆祝。他的目光落在燃料读数上——剩余的能源只够维持基本系统运转，必须尽快找到降落地点。
“计算最佳着陆点。”他说，“要避开所有主要城市和军事基地。”
载体开始运行计算，但突然停顿了一下。
“接收到异常信号。”它的声音变得谨慎，“来自……秦岚的个人终端。”
苏羽感到心脏猛地一跳。秦岚的终端信号应该随着GSS-1的毁灭一起消失了才对。
“定位信号来源。”
“无法定位。”载体回答，“信号在空间中……跳跃。像是通过某种量子通道传输的。”
苏羽盯着主屏幕，上面显示着信号的波动图。那确实像是秦岚的编码风格，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信号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不断重复的代码。苏羽认出那是他们在学院时发明的密文，只有他们两人能解读。
解码后的信息让他的手指微微发凉。
“他们知道你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