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眼。
叶尘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围在床边的人影。
镜南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窝深陷,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马克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壮硕的身躯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看向他的目光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还有几个穿着简陋白色制服、应该是医疗人员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身上的各种简易管线和一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似乎是生命体征监测仪的装置。
“感觉怎么样?”镜南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叶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牵动嘴角,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动作。
仅仅是这个轻微的动作,就牵扯到全身无处不在的隐痛,尤其是丹田位置,那片被强行“缝合”的废墟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立刻有医疗人员用沾湿的棉签,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并喂入少量清水。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他尝试调动神念,内视自身。
丹田之内,景象依旧惨烈。
曾经的道台金丹杳无踪迹,只有一片黯淡的、布满裂痕的虚空,如同被战火蹂躏过的焦土。
但与之前彻底死寂、濒临崩散不同,此刻,在这片焦土的边缘,多了一圈颜色深沉、质地诡异的“补丁”,散发着冰冷与温暖交织的矛盾气息。
而在焦土的最中心,那道最大的裂痕之上,覆盖着更加繁复、更加凝练的暗金色纹路,如同给这片废墟打下了一个沉重而古老的基石。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暗金光泽的奇异能量,正以那片纹路为核心,极其缓慢地自行流转,所过之处,那持续输入他体内的纯净生命源质,似乎被稍稍吸纳、转化了一丝。
道基未复,修为尽失。
但崩溃的趋势,被强行止住了。
并且,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沉重与锋锐特质的力量种子,已然埋下。
他不知道这算因祸得福,还是饮鸩止渴。
“你昏迷了七天。”镜南的声音将他从内视中拉回现实,“灯塔……彻底坠毁了。我们损失了超过六成的人手,现在只能在废墟边缘建立临时营地,情况很糟糕。”
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噬极兽呢?”叶尘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勉强能听清。
“失去了万源灵核的统一指挥,它们变得混乱,互相攻击,但……也更加危险,攻击性更强。”马克接口道,他的声音低沉,“而且,猩红素的浓度虽然在缓慢下降,但大地深处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苏醒。胥童他们感知到了一些不好的迹象。”
叶尘沉默。
玄玑虽灭,但玛娜生态早已扎根天地,其庞大的体量和深藏的隐秘,绝非摧毁一个核心就能彻底解决的。
“白月魁呢?”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她比你早一天苏醒。”镜南回答道,“状态也很差,神魂透支严重,但她坚持不需要特殊看护,现在应该在营地外围,和胥童他们在一起。”
她顿了顿,看着叶尘,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也有一丝属于科研人员的探究光芒:“叶尘,你现在……还能动用那种力量吗?哪怕只有一点点?营地现在的防御力量很薄弱,我们……”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末日废土上,失去力量,就意味着失去话语权,甚至失去生存的资格。
叶尘感受着丹田内那片废墟和那缕微弱得可怜的暗金能量。
动用力量?
他连维持自身生机都极其勉强。
但……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瘦削、苍白,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凝固的血痂,微微颤抖着。
他尝试着,调动起那缕在核心纹路中缓缓流转的暗金能量。
极其细微的一丝,顺着残破的经脉,艰难地汇聚到他的指尖。
这个过程充满了滞涩与痛楚,经脉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摩擦。
下一刻。
一点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光芒,在他指尖悄然亮起。
只有米粒大小,光芒黯淡,却散发出一股与灵力截然不同的气息——沉重、古老,带着一丝冰冷的锋锐,仿佛能压塌虚空,斩断生机。
这光芒出现的瞬间,房间内的光线似乎都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被那点暗金吞噬。
镜南和马克的瞳孔同时一缩。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点微光中蕴含的力量层次,远非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形式的生命源质或猩红素可比!
那是一种……更本质,更接近规则的力量!
虽然微弱,却让人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叶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险些溃散。
他立刻散去了那丝能量。
仅仅是这瞬间的尝试,就几乎抽空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精神,丹田处的钝痛也加剧了几分。
“只能……如此。”他喘了口气,声音虚弱。
镜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震惊。
马克则眉头紧锁,看向叶尘的目光更加复杂。他感觉得到,叶尘确实虚弱到了极点,但那种全新的、令人不安的力量特质,也是真实不虚的。
“足够了。”镜南深吸一口气,语气重新变得坚定,“知道你还能动用力量,哪怕只有一丝,对现在的营地来说,也是莫大的鼓舞。你好好休息,尽快恢复。”
她示意医疗人员继续照料,便和马克一起离开了。
叶尘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望着头顶由残破金属和防水布搭成的顶棚,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力量犹在,却已变质。
前路茫茫,凶吉未卜。
他再次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
当务之急,是熟悉这具残破的身躯,熟悉这片被打满“补丁”的道基废墟,熟悉那缕新生的、危险的暗金能量。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能量,在核心纹路附近做着最细微的循环,感受着它的特性,适应着它带来的沉重与锋锐。
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去感应那圈边缘的“补丁”,以及识海中依旧沉寂的魔枢“岳”。
魔枢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
但叶尘能感觉到,它与自己丹田内那片新生的暗金纹路之间,存在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隐晦的联系。
仿佛那纹路,是它在现实层面的某种……延伸或者烙印。
就在这时。
一股熟悉的、清冷中带着一丝关切的意念,再次轻轻触碰了他的意识。
是白月魁。
“你醒了。”她的意念传来,同样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但比之前清晰稳定了许多。
“嗯。”叶尘回应,“多谢。”
若非她最后关头那凝聚剑意的一“刺”,他恐怕已彻底沉沦。
“彼此。”白月魁的意念平淡,“感觉如何?”
“道基……算是暂时稳住了,但……”叶尘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怪异。”
他尝试着,将一丝那暗金能量的特质,通过意念传递过去。
白月魁那边沉默了片刻。
“冰冷,沉重,锋锐……还有一丝……古老?”她的意念带着一丝惊疑,“这绝非星陨殿传承的路数。你融合了那魔枢的力量?”
“被迫无奈。”叶尘回应,带着一丝苦涩,“算是……走上了一条歧路。”
“路是人走的。”白月魁的意念却并无太多波澜,“灵气早已污浊,道法亦需革新。只要本心不移,力量……终究只是工具。”
她的话,让叶尘心中微动。
是啊,星陨殿已覆,旧法不可循。
在这末日废土,若还拘泥于过往,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你的伤?”叶尘问。
“无妨,损耗过度,需静养些时日。”白月魁道,“胥童他们在营地外围发现了一些异常,可能与地底苏醒的东西有关。你既已苏醒,尽快恢复,此地……恐非久留之地。”
她的意念随之退去,显然是去处理事务了。
叶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
歧路便歧路吧。
既然踏上了,就走下去。
他重新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更加专注地引导起那缕暗金能量,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开始在这片残垣断壁之上,探索着一条前所未有的、布满荆棘的……新生之路。
指尖那点曾亮起的暗金微芒,似乎在他坚定的意志下,不易察觉地,凝实了那么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