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抖了一下,不是地震。我站在灵枢阁主殿前的石阶上,影子拉得老长,歪向左边,不像我自己。风翩翩走过来,手里托着一枚新做的紫檀木戒。
“不是原来的那枚。”她说,“但刻了你的命纹,能稳魂。”
我接过戒指,指尖碰到戒面,有点温。她没说是谁养的,可我知道,这温度来自五个人的血。她们一起炼过它,用精气喂过三天三夜。
我低头把戒指套进手指,刚合拢掌心,身后传来脚步声。
叶绾绾从回廊转出来,红衣未换,眉心金蝎纹在月光下泛着暗光。“安魂大典办完了,你也该歇一歇。”她说,“后山温泉开了,水是活的,能洗去煞气。”
我没说话。
娜娜蹦出来,一把挽住我胳膊:“你总不能一直站着发呆吧?清月都去准备了!”
我抬眼,看见清月站在院角,背对着我们,寒霜剑横在臂弯里。她没回头,也没应声,可我知道她在等。
云溪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声音很轻:“我们都想去。”
我看着她。她脸色还是白的,像那天火光里飘散的灰。可她站在这里,手里捧着一盏小灯,灯芯微弱,却没灭。
我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了主殿,沿着青石小路往后山走。夜里安静,只有脚踩落叶的声音。风翩翩走在最后,罗盘拿在手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
温泉在半山腰,四周被竹林围着。池边石头被热气熏得发亮,水面上浮着一层薄雾。娜娜笑嘻嘻地跳进去,溅起一片水花。
“快来啊!”她冲我招手,“水不烫!”
叶绾绾坐在池边,没脱鞋。她解开腰上的蛊盅,放在一旁,然后慢慢卷起袖子。左胸口那道疤露了出来,很深,像是被人用刀剜过一块肉。
“你还记得这个吗?”她问我。
我当然记得。那是她为我炼逆命丹时,自己动手挖的心头血。
“你说你是祸水。”她盯着我,“可这伤是我自己留的。你要躲着我们,才是真伤人。”
我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清月站在池子另一边,背对我们。她把寒霜剑插进石缝,剑身嗡鸣一声,一圈看不见的屏障在空中展开。树叶停止晃动,连风都静了下来。
“别闹太久。”她说,“明早还有事。”
娜娜泡在水里,仰头看我:“你抱过我好多次了,这次不算占便宜吧?”
她笑着,眼睛亮亮的。可我知道她在试探——她想知道我还愿不愿意碰她,还愿不愿接受这份亲近。
我脱了外袍,走进池子。
水很暖,顺着皮肤往上爬。娜娜靠过来,脑袋搭在我肩上。风翩翩坐到边上,把罗盘放在石台,指尖点了点中央的星位。
“今晚星轨合于心宫。”她说,“百里内没人能靠近这里。”
我闭上眼。
耳边是水声,有人轻哼歌,有人低声说话。云溪坐在我旁边,捧着那盏灯,光映在她脸上,像是没走远。
过了很久,叶绾绾开口:“你在怕什么?”
我睁开眼。
“怕你们再为我死。”我说。
“云溪已经……”我说不下去。
云溪抬起头,把灯举起来:“我没走完。”
她声音不大,可每个人都听到了。
“魂灯碎了,可我还在这儿。”她说,“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还在。”
我看着那点光,忽然觉得胸口松了。
我伸手,先摸了摸娜娜的头发,她笑了。然后握住风翩翩的手,她没挣。我朝清月点头,她侧过脸,睫毛颤了一下。
最后,我看向叶绾绾。
我伸出手,她没躲。我把她拉进怀里,她的头靠在我胸口,那道疤贴着我的皮肤,有点烫。
“原来不是我在渡你们。”我低声说,“是你们,在渡我。”
水波轻轻荡漾,雾气缠绕。娜娜在我耳边哼起一支南疆的小调,断断续续的,像小时候哄睡的歌。风翩翩靠在我肩上,呼吸渐渐平稳。清月始终没转身,可剑气屏障一直没撤。
云溪把灯放在池边石头上,光微微摇晃,照着水面一圈圈散开。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天边透出一点灰白,我才起身。
“回去吧。”我说。
没人反对。大家穿上衣服,默默往山下走。清月拔起剑,走在最前面。娜娜牵着我的手,一路叽叽喳喳说要吃早点。风翩翩收起罗盘,落后几步,记录今晚的星图变动。
叶绾绾跟在我身边,低声道:“以后别一个人扛了。”
我嗯了一声。
回到主殿,天刚亮。我坐在案前,翻开《济世录》,里面有谢辞昨夜整理的归附名单。十三大门派,二十七个小帮会,七十二散修。
我拿起笔,开始批注。
风翩翩去了风水堂,清月回了剑阁,娜娜蹦跳着进了合欢居。叶绾绾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转身去了蛊堂。
云溪的灯飘进殿内,停在香炉上方,轻轻晃动。
我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多了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你不许死,我们还没活够。”
我放下笔,抬头望窗外。
月亮还没落,悬在屋檐一角,冷冷地照进来。我脚下的地面又动了一下,比刚才更沉,像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开始醒来。
我的影子再次偏斜,这次,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