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裂缝前,手里的剑还在发烫。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五个人的呼吸声。她们没有靠近,也没有退开,像是在等一个答案。我不知道她们想听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无痕剑很沉,剑柄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刚才接剑时划破的口子还在渗血。血顺着指缝流进紫檀木戒,那枚戒指突然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脚下的地脉跟着颤动,细微却清晰,仿佛整座山都在回应。
我低头看着剑身。
霜面如镜,映出我的脸——金瞳、黑发、唇边还沾着楚凡留下的灰。可这张脸,已经不像从前了。那些轻佻、玩世不恭的东西,全被烧干净了。
“你说要我成为‘劫’。”我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是对着整个天地开口,“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怕撑不起这个字?”
话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来我一直怕着。
怕师父走得太早,怕楚凡死得太冤,怕她们一个个倒下,而我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我靠魂火偷生三年,看她们为我流泪、为我拼命,可每次月圆夜借脉重生,我都觉得自己像个躲在暗处的鬼。
不是人。
更不是执剑的人。
我把舌尖咬破,一口血喷在剑脊上。
血光刚落,剑身猛地一震。
一声鸣响撕裂空气,不是金属相击的脆响,也不是风穿山谷的呼啸,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钻出来的声音,像龙在深渊里睁开了眼。岩壁簌簌抖动,碎石滚落,远处五女齐齐后退一步,连云溪那几乎透明的残魂都被震得晃了晃。
可我没动。
我闭上眼,任那声音灌入耳中,顺着经脉冲进识海。
然后我看见了她。
盘坐在虚空之中,银发垂肩,白袍未染尘埃,手里握着一柄看不见的剑。她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一眼,比任何言语都重。
她当年教我拔剑,从来不讲口诀,只站在我面前,等我自己悟。
现在也一样。
剑意如潮水般涌来,一波接一波,几乎要把我的神识碾碎。我能感觉到她的孤独——百年独行,一剑镇百族,没人懂她为何不退,也没人知道她为何偏偏护住我这个祸根。我能感觉到她的压抑——明明动了心,却只能用严厉掩盖;明明想抱我一下,最后也只是拂袖转身。
还有那份禁忌的爱。
深到不敢说,痛到不能提。
我站在原地,任这些情绪冲刷自己。我没有躲,也没有抵抗。如果这是她一生背负的东西,那我也该学会扛。
“你用命换我一线生机。”我在心里说,“我就用这一线,劈出整个江湖。”
剑意忽然缓了下来。
她抬起手,指尖轻点我眉心。
一道金纹烙进识海,不疼,却让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那是灵枢阁主令的印记,是天下风水命脉的钥匙,也是她毕生所守的一切。
她看着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师尊看徒儿的目光,而是一个将死之人,把所有希望托付给活者的凝望。
然后,她缓缓起身,收剑入袖,转身离去。
身影淡去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我张了嘴,想喊她,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
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她不需要我说。
有些事,做了才算数。
我睁开眼,双膝仍在发颤,但手稳住了。
无痕剑横在胸前,剑身泛起一层青光,像是被唤醒的活物。我双手捧着它,像是捧着某种誓言。
“师父。”我轻声唤。
剑脊上,忽然浮现出一行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刻进去的,又像是从剑骨里长出来的——
**龙脉为聘,山河为礼,祁煜,这江湖,该改姓祁了。**
字迹浮现的那一刻,脚下地脉剧烈震动了一下,紫檀木戒烫得几乎要烧起来。百里之内,无数心绪如潮水涌入识海——有人在逃,有人在哭,有人正悄悄背叛盟约,还有人在暗中绘制新的阵法图。
我全都知道。
因为只要我踩着这片土地,他们就藏不住。
叶绾绾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往前踏了半步,又停住,红衣猎猎,眉心金蝎纹微微发亮。她没说话,但我听见她在心里问: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你说只要我能炼出逆命丹,你就娶我。
冷清月拄着寒霜剑,指尖用力掐进剑柄。她不想承认,但她眼角有点湿。她一直在等一句话,一句我能给她名分的话。可我现在不能给。
娜娜靠着石柱站着,粉衣脏了,脸上还有泪痕。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她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骗她说合欢宗的功法能让人不死。她信了,还傻乎乎地告诉我全部秘诀。
风翩翩的罗盘转了个圈,停在正北方向。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抚过盘面,像是在确认什么。她送我的半幅龙脉图,早就被南宫寒毁了。但她重新画了一份,藏在贴身的衣袋里,准备等我醒来时交给我。
云溪飘在我肩侧,莲花簪只剩一点微光。她的魂灯已经熄了,能维持到现在,是因为我心头那道印还在。她想说什么,但我感觉不到。她太弱了,连念头都传不出来。
我一个个看过去。
她们都在等我下一步。
“接下来的事,我不想你们插手。”我说,“这不是命令,是请求。”
叶绾绾立刻冷笑:“你以为我们会听?”
冷清月握紧剑柄:“你师父刚走,你就想赶我们走?”
“我不是赶你们。”我看着她们每一个人,“我是要你们活着。”
“因为等我杀了他,还得有人替我收尸。”
风翩翩忽然抬头:“那你答应我们——一定要回来。”
我没回答。
我只是抬起手,把唇边那点灰抹掉。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输了的人,认罚。
这一次,我不会再输。
我转身,面向魂渊裂缝。
黑气仍在翻涌,却没有再出来。南宫寒藏在里面,等着我看破虚实,等着我冲动行事,等着我犯错。
但他不知道。
我已经不怕死了。
我举起无痕剑,剑尖指向深渊。
剑身再次轻鸣,不像刚才那般惊天动地,而是一声低吟,像是回应,又像是催促。
我知道它在等什么。
等我迈出第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蹬,正要踏入——
“祁煜!”
叶绾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脚步一顿。
“你会回来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