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那声“血炉”在地脉里荡开的刹那,我正蜷在冰棺底,魂体像被风吹薄的纸。
紫檀木戒贴着残魂,龙气顺着戒纹往里渗,勉强撑住我不散。可那股震荡太邪,像是有人拿刀在地底下划口子,每一道都冲着我的命门来。魂火猛地一抽,裂楚凡梦里那两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地脉。
我正闭眼养魂,残魂蜷在玉佩碎片边缘,忽然感觉到一股血气波动从玄门方向冲上来。不是攻击,不是阵法,是命格在燃烧——纯阳之血,未染尘情,燃得干净,也烧得决绝。
云溪。
她不该动。归冥殿三重封印,铜人守夜,非大祭司不得入内。可那股血气越来越近,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拗,硬生生把地脉震出一道细纹。
她进去了。
我没能拦住她。魂体困在冰棺,连一丝气息都送不出去。紫檀木戒贴着残魂,龙气沉得像死水,任我怎么催,它只微微颤一下,像是在哀鸣。
归冥殿里,她正跪在引魂灯前。
灯是青铜铸的,八面刻着往生咒,灯芯由千年魂丝捻成,一点就燃命。历代献祭者都是与主魂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血里有情念,才能点燃灯火。可她没有。
她割开胸口。
血滴下去,火光闪了半瞬,灭了。
她没哭,只是低头看着那盏灯,手指还在抖,但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莲花簪。那是她入门时师父给的,不能动,动了就是死罪。她拔下来,轻轻划过指尖,血珠滚落,滴在刚才那滩血上。
还是不燃。
她闭上眼,嘴唇动了动。
我想起那年雪夜,她跪在灵枢阁外,身上落满雪。我从她身边走过,顺手拂了下她发间的梅花,说了句:“小傻子,别总跪着。”
那时她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掉进了井里。
现在她嘴里也在念这句话。
不是声音,是心音。她把自己的记忆剖开,把那一幕最干净的瞬间捧出来,压进血里。
血忽然烧了。
青焰冲起三尺高,灯影晃动,我的残魂轮廓浮现在火中。她看着那影子,笑了下,嘴角带血。
她开始结印。
双手交叠,指尖对心口,命格一点点抽离。她的呼吸变浅,脸色从红润转成瓷白,发间的银光开始褪色,像是被火光吸走了魂。
我不该让她看见我。
这一眼,成了催命符。
她越看,血烧得越旺。命格像沙漏倒转,从她身上流向灯芯。我听见她在说话,声音越来越轻,像风吹过荒原上的经幡。
“我不求你记得我。”
她顿了一下,火光跳了跳。
“只求你活着。”
灯焰猛地一涨,整座归冥殿的铜人都转了头,朝她看去。封印开始崩裂,一道裂痕从地面爬到墙上,又从墙上爬到穹顶。可没人进来。她用逆命符骗过了守殿机关,给自己留了三息清净。
三息够了。
她把最后一丝命格推入灯芯,火光炸开,顺着地脉直冲而下,像一道青色闪电劈进冰棺。
我睁眼了。
金瞳亮得刺骨,残魂剧烈震荡,几乎要撕裂。紫檀木戒爆发出龙吟,不是我催的,是它自己在响。脚下的地穴有了回应,百里内的命格、心绪、真名,一瞬间全涌进来。
借脉一息,回来了。
可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她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的:“我愿换你一息重生。”
然后,她的命格断了。
像一根线,烧到了头,啪地断了。
我抓不住,也回不去。
外面风停了,檐角铁马不动。冰棺内,我的残魂贴着玉佩碎片,一动不动。龙脉在底下奔涌,百里内所有人的真名在我耳边回荡,可我只记得她最后那个笑。
她没想过要我报答。
她甚至没想过要我醒来后知道是她做的。
她只是看见我快死了,就来了。
就这么简单。
归冥殿里,白衣落在地上,像一片雪化了。莲花簪插在灯前,火光映着簪头那朵雕花,微微晃。
我闭了闭眼。
再睁时,金瞳里没有泪,只有烧到底的冷。
她给了我一息重生。
那我就用这一息,把欠她的,全都讨回来。
地脉深处,龙气开始回旋。我感知到百里内所有人的命格破绽,清月在练剑,心脉有蛊毒残留;娜娜在笑,可那笑声里藏着另一个人的呼吸节奏;叶绾绾在炼蛊,心口发烫,是因为我在她心头烙的印还在震。
她们都活着。
可云溪死了。
我残魂缩在玉佩碎片里,开始推演下一次月圆的路径。盲脉入口在冰棺下七丈,裂隙窄,魂体能过,但三处塌陷得炸。每炸一次,少一成魂力。
但我能到。
南宫寒以为我会走归魄图,以为风翩翩的血是引路,以为一切都在他手中。
他不知道,真正的路,是从死人嘴里走出来的。
云溪给我点的不是灯。
是火种。
我把它藏进残魂最深处,像藏一把没出鞘的刀。
外面天还没亮,归冥殿的火光已经熄了。铜人重新站回原位,封印自动修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支莲花簪,还插在灯前,簪尖沾了点灰,像是谁哭过。
我收回感知,不再看那边。
魂火沉下去,开始养。
下一次月圆,我不走归魄图。
我走她烧出来的那条路。
地脉震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紫檀木戒贴着残魂,温了一瞬。
我听见自己在心里说:等我。
归冥殿外,一片死寂。
忽然,一阵风卷起地上的灰,打着旋儿扑向殿门。
门缝里,有一滴血正缓缓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