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阿洛涵的披风,瀑布的轰鸣,是她的战歌。
当她矫健的身影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消失在潭边的密林中时,那双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灵魂的眼眸里,倒映的却不再是李易铭故作镇定的脸庞,而是一片燃烧着纯粹意志的、紫色的星海。
她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寝宫。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独处的空间,来消化刚才那场突如其来、却又仿佛命中注定的风暴。她如同一头幽灵,穿行在被月光与魔法辉光浸染的林间。那些平日里会对任何闯入者龇牙咧嘴的凶猛野兽和森林精魂,在感受到她的气息时,都纷纷退避,匍匐在地,发出谦卑的呜咽。
今夜的阿洛涵,散发出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也更加……完整。
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与李易铭掌心碰撞时的灼热感。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对冲,更是一种灵魂层面的触碰。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最后一刻的场景。
不是那场酣畅淋漓的、让她浑身血液都为之沸腾的战斗。也不是他嘴角那一抹倔强的血迹。更不是他最终放弃抵抗,坦然面对自己的姿态。
是他的眼神。
是他在那一瞬间,卸下了所有伪装,所有戒备,所有属于“奥莱恩”的愤怒与不甘,所有属于“李易铭”的算计与冷酷之后,所流露出的、那片刻的、真实的温柔。
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更不是欲望。那是一种纯粹的、平等的欣赏。像一个顶尖的铸剑师,终于看到另一把能与自己匹敌的绝世好剑;像一头孤高的雪狼,终于在万仞冰峰之上,遇到了另一头能与自己并肩嚎月的同类。
在那一瞬间的温柔里,她看到了他对她力量的认可,看到了他对她存在的欣赏,甚至……看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及的、被深深压抑在灵魂之下的疲惫与孤独。
阿洛涵活了无数个岁月,见过的男性,无论是精灵、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多如恒河之沙。他们看她的眼神,无外乎几种:恐惧,因为她的残暴;贪婪,因为她的美貌与权力;欲望,因为她身上那原始而野性的吸引力;敬畏,因为她是暮光姐妹之一,是这片森林的女主人。
从未有任何一个雄性,敢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也从未有任何一个雄性,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那道目光,像一柄由月光与星辰锻造而成的钥匙,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却精准无比地,插进了她用冷漠、杀戮和骄傲构筑了千百年的心防锁孔之中,轻轻一转。
“咔哒。”
有什么东西,应声而开。
一直以来,她都在玩一个游戏。一个她自以为是主宰者的游戏。她捡回这个有趣的“收藏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拙劣而又顽强的表演,享受着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她试探他,挑衅他,用尽各种方法,想把他那层坚硬的外壳一点点敲碎,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她以为自己享受的是过程,是那种猫捉老鼠的、绝对掌控的乐趣。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让他跪地求饶,不是看他绝望崩溃,更不是让他臣服于自己的力量之下。
她真正想要的,是让他看到真实的她。
她真正渴望的,是让他用真实的自己,来回应真实的她。
而就在刚才,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得到了。
于是,游戏结束了。
当一个猎人,真正爱上了自己的猎物,她便不再满足于远远地欣赏和戏耍。她会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将它彻底地、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占为己有。
阿洛涵停下脚步,站在一棵巨大的、散发着银色光辉的魂橡树下。她抬起头,透过繁茂的枝叶,凝望着天空中那轮被扭曲魔法所笼罩的、冰冷的月亮。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猎手发现完美猎物的狂喜,有女王决定攻占一座城池的决断,更有一种属于女性的、不容置疑的、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李易铭……”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这个她从第一天起,就已经洞悉的真实姓名。这个名字,从她的唇间吐出,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她厌倦了。
厌倦了每天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扮演那个愚蠢、狂妄又可悲的森林之王。
厌倦了奈丝特拉那套用“善意”和“观察”来包裹的、毫无意义的拖延。
厌倦了哈格林那个老女巫在暗地里搞的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动作。
更厌倦了,压抑自己内心那如同火山般即将喷发的渴望。
她要他。
现在,立刻,马上。
她要撕碎他所有的伪装,剥离他所有的计划,让他赤裸裸地、毫无防备地站在自己面前。她要让他明白,在这片巫女林中,他唯一的生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复仇,也不是什么借力打力的计谋,而是——她。
阿洛涵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巫女林的心跳之上。
她的寝宫,与奈丝特拉那如同生命摇篮般温暖的树殿截然不同。那是一座由黑曜石与魂橡木混合构筑而成的、充满了冷硬线条的堡垒。没有多余的装饰,墙壁上悬挂的不是精美的挂毯,而是一排排她亲手猎杀的、最强大生物的头骨和武器。空气中,弥漫着兵器的铁腥味、皮革的硝烟味,以及她本人那如同冬日寒风般凛冽的气息。
她推开沉重的石门,走进宽阔而空旷的大厅。月光从高高的天窗投射下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道狭长而冰冷的光带。
她径直走向大厅的最深处,那里有一面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墙壁。她伸出手,掌心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口中念诵了一句短促而古老的咒语。
石壁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后面的、更加幽暗的密室。
一股混合着死亡与防腐药剂的、浓郁的气息,从密室中扑面而来。
这间密室,是她的战利品陈列室。但这里陈列的,不是普通的野兽头颅,而是她漫长生命中,所击败的、那些足够分量的、值得被她记住的“智慧生物”的遗骸。
一个在旧世界搅动风云的人类帝王,他的权杖至今还散发着微弱的魔法灵光。一位强大的混沌冠军,他那布满邪神印记的头盔,被随意地扔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位不自量力,试图挑战她权威的黑暗精灵贵族,他的心脏被制作成了琥珀,摆放在一个黑檀木的底座上。
而阿洛涵的目标,是密室正中央的那个石台。
石台上,覆盖着一块绣着银色丝线的黑布。
她走到石台前,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只是在取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她伸出手,猛地将黑布掀开。
一颗头颅,赫然出现在石台之上。
那正是森林之王——奥莱恩的头颅。
他的头颅被某种强大的魔法完美地保存了下来,脸上那混合着震惊、不甘、愤怒和诅咒的表情,被永远地凝固在了死亡的那一刻。他那双曾经充满了野性与威严的绿色眼眸,此刻黯淡无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仍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阿洛涵的指尖,轻轻地划过奥莱恩冰冷的脸颊,就像是在抚摸一件心爱的艺术品。
“可怜的国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不过,你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你的死亡,能成为一份不错的‘礼物’。”
是的,礼物。
一份能将一切伪装都炸得粉碎的、血腥的礼物。
她已经想好了,该如何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她要等到深夜,等到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等到她的好姐妹奈丝特拉也沉浸在自己那多愁善感的梦境中时。她会亲自带着这份“礼物”,去敲开那个伪装者的房门。
她要亲眼看着,当这颗头颅滚落在他脚边时,他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是震惊?是恐惧?还是终于卸下重担的释然?
无论是什么,她都无比期待。
然后,她会亲手剥离他身上那层由哈格林编织的、可笑的魔法伪装,让他以最真实的、属于黑暗精灵的面貌,站在自己面前。
她要让他明白,从他踏入巫女林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脱离了他自己的掌控。所谓的复仇,所谓的计划,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不是猎人,也不是棋手。
他只是她看中的、独一无二的……猎物。
而现在,捕捉的时刻,到了。
阿洛涵的眼中,燃烧起两团幽蓝色的火焰。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奥莱恩的头颅捧了起来。那动作,与其说是捧着一颗人头,不如说是在捧着一把能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她抱着头颅,走出了密室。石壁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所有的死亡与秘密,重新封存在黑暗之中。
大厅里,月光依旧冰冷。
但阿洛涵的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炙热。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真实的容颜,听到他真实的声音,感受他真实的体温。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彻底地、完全地,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这场由她主导的、漫长的狩猎,终于要迎来最激动人心的、收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