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南开大学一间简陋教室里,四、五个学生围在范老师的身旁,灯火昏暗。赵若媚眼圈泛红,声音微哑,将她从王汉彰那里听来的可怕消息向范老师复述:“…他亲口说,日本天津驻屯军…已经给士兵分发了实弹!如果我们游行队伍靠近甚至冲击租界,他们…真的会开枪!”
老师站在课桌后面,眉头紧锁,瘦削的身形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影子。他用力地点点头:“小赵同学,你带来的消息极其重要!王汉彰的判断没错。日本人占了东北,绝不会就此收手,天津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但是——”
他猛地提高声调,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激愤的脸,“危险,绝不是我们退缩的理由!正因为敌人磨刀霍霍,我们才更要发出声音!要用这震天的怒吼,刺破这亡国灭种的沉寂!要让全天津卫、全中国的同胞都听见,东北在流血,山河在破碎!要让装聋作哑的国民政府知道,四万万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害怕牺牲?害怕牺牲我们就不会点燃这第一支火把!团结起来,把我们的吼声汇聚成淹没豺狼的惊涛骇浪!只有万众一心,才能把日寇彻底赶出中国的土地!”
范老师的话音铿锵有力,在狭窄的教室里回荡。他话音刚落,头上还缠着渗血绷带的孙星桥就挤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赵若媚,语气急切:“小赵,那家伙他…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赵若媚蹙起秀眉,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没有。”
孙星桥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那狗东西……”
范老师打断了孙星桥的纠缠,开口说:“大家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单独跟小赵同学说。”
其他人都走出了教室,可孙星桥却守在了门口。范老师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赵若媚身上,语气变得深沉而郑重:“小赵同学,王汉彰在英租界身处要职,他的位置,能接触到大量对我们至关重要的情报。因此,这次游行,你不参加。”
赵若媚一怔:“那我要去干什么?”
“留在王汉彰身边!”范老师一字一句地说,“想方设法,从他日常的言行、接触的人和事中,获取有价值的信息……”
“我不去!”赵若媚几乎是在范老师话音落下的同时,斩钉截铁地喊了出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失望与决绝,“范老师!现在的王汉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王汉彰了!他给英国人当差,鞍前马后!他就是英国人的走狗!是助纣为虐的汉奸!我赵若媚,宁死也不与这种人为伍!”
“对!绝不能跟汉奸走狗搅在一起!”孙星桥立刻在一旁帮腔,咬牙切齿的说:回头我跟我舅舅说一声,派人宰了他!妈的,敢打我…………”
范老师没有说话,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点上。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慢慢吐出,仿佛借此压下了翻腾的情绪。他抬眼看着一脸倔强的赵若媚,声音不高,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小赵同学……”
他缓缓开口,“王汉彰这个人,我通过其他渠道,多少了解过一些。他确实在为英国人做事,这没错。但他主要对付的,是日本人的爪牙,是跟他有血仇的青帮混混儿袁文会。他的手上,还没沾上自己同胞的血。说他是英国人的走狗?言重了。至于汉奸……”
范老师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那就更谈不上了!从他的言行来看,这个人还是有爱国思想的!只是……”
他顿了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眼界,被这租界的洋楼和生意经给框死了,只看得到眼前那一亩三分地的得失。但我相信……”
范老师的目光变得锐利:“随着这场国难的加深,随着血与火的教训,他会看清,哪里才是他真正的根!所以,回到他身边去,不是让你与汉奸为伍,而是去争取他!争取一个可能站在我们这边的重要力量!这份工作,危险、艰难,甚至要承受委屈,但它的价值,可能胜过十个游行!”
“范老师,你让你个大姑娘干这种事,这不是羊入虎口吗?要我说,找几个兄弟,直接把他宰了,这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听到范老师让赵若媚去王汉彰的身边工作,孙星桥立马急眼了!
范老师脸上的笑容逐渐的消失,他冷冷的看着孙星桥,开口说:“把他宰了?呵呵,你好大的口气!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杀日本人?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我做什么决定,难道要你来指手画脚?出去!”
看着愤愤不平的孙星桥被赶出了教室,范老师的脸上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对赵若媚说:“小赵同学,我知道你对王汉彰有好感。但是,你对他的表现很失望,所以才跑了回来,对不对?”
赵若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扭扭捏捏的说:“没……没有!”
范老师哈哈一笑,继续说:“我也是过来人,你的表情骗不了我!小赵同学,现在的环境,对我们来说很不利。如果能够获得一个稳定高效的情报来源,对于组织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而且,王汉彰这个人的本性并不坏,如果能够对他进行正确的引导,很有可能将他拉到我们这边来。所以,对他展开工作是十分重要,也是十分必要的!”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严肃,“当然,组织的原则是自愿。小赵同学,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艰巨的任务,你愿不愿意承担?”
赵若媚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襟下摆。王汉彰的脸在她脑中交替闪现:训练场上爽朗的笑容,为她挡开流氓时的英挺,腿上狰狞的伤疤,殴打孙星桥时的狠厉……“汉奸”、“鹰犬”的标签和他昔日的影子激烈碰撞。
范老师的话像重锤敲打着她——争取他?为了情报?为了…唤醒他?想到东北沦陷的消息,想到游行可能面临的屠杀,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压上了她的肩头,渐渐压过了个人的屈辱与失望。
教室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和心跳。终于,她抬起头,眼中仍有挣扎的痕迹,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范老师,我…服从组织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