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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死咬着下唇,尝着血腥味,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仿佛不是在擦污渍,而是在擦拭自己那被彻底踩碎、碾入泥泞的过去,擦拭那个愚蠢地相信爱情、甘愿顶罪的温萦夏!抹布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昂贵的皮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汗水混合着未干的泪水和消毒水的湿气,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沙发皮面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痕迹。她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直到那片污渍的颜色终于变淡、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只在深色的皮面上留下一片被用力擦拭后略显发白的湿润区域。

她站起身,看着那片被她擦得过分干净、与周围皮面形成微妙色差的地方,眼神空洞。水桶里,那件黑色内衣和领带静静地沉在浑浊的水底。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和水滴从抹布上滴落回水桶的轻微“嗒、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在书房门口响起。

周寻斜倚在门框上,姿态闲适。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显然是准备出门。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轻轻晃荡。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书房——光洁的地板,整洁的沙发,那两件碍眼的衣物已经消失无踪。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温萦夏身上。她穿着那身宽大丑陋的佣人服,背脊挺得笔直,站在水桶旁,手里还拿着那块湿漉漉的抹布。她的脸色依旧惨白,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嘴唇被咬得血迹斑斑,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的黑沉,里面翻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死寂的执拗和恨意。

周寻的视线在她被咬破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眼神依旧冷漠如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动作太慢。”他薄唇轻启,声音里听不出满意与否,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挑剔。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猩红的液体折射着冰冷的光,“不过,勉强还算干净。”

温萦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指关节捏着那块湿冷的抹布,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抬起眼,黑沉沉的目光穿透房间的距离,笔直地刺向门口那个掌控着她生死的男人。所有的屈辱、愤怒、绝望,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燃烧。

周寻似乎被她眼中那淬了冰的恨意刺了一下,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房间里一件碍眼的摆设。

“王姐,”他对着走廊的方向唤了一声。刚才那个送制服的女佣立刻出现在门口,恭敬地垂着手,“周先生。”

周寻从西装内袋里随意地抽出几张红色的钞票,看也没看,就像打发路边乞丐一样,随手扔在了门口光洁的地面上。纸币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温萦夏几步之外的地方。

“带她去收拾干净,然后让她滚。”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一种处理完垃圾般的轻松,“这点钱,算是她的‘辛苦费’。”说完,他不再看温萦夏一眼,端着酒杯,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奢华的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空气里只剩下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几张鲜红的百元钞票,像几片沾血的枫叶,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距离温萦夏的脚尖只有几步之遥。它们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刚刚经历的非人屈辱,嘲笑着她父亲那条命在周寻眼中的廉价。

王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又看了一眼僵立不动的温萦夏,语气平板:“温小姐,跟我来吧,把你这身湿衣服换下来。”她顿了顿,补充道,“周先生不喜欢脏东西留在家里。”

“脏东西”三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温萦夏紧绷的神经。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她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她强行把那口翻涌的血腥咽了回去,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

她没有去捡地上的钱。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几张刺眼的红色一眼。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将手中那块湿冷的、沾满消毒水和污渍的抹布,轻轻地、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水桶的边缘。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然后,她直起身,没有再看王姐,也没有再看这间奢华却令人作呕的书房一眼。她迈开脚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越过地上那几张钞票,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维持这最后一丝尊严,尽管那身灰色的佣人服让她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小丑。

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外面冰冷的雨气和喧嚣的风声瞬间灌了进来。她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瘦削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王姐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温萦夏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几张孤零零的钞票,撇了撇嘴,弯腰将它们捡了起来,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识好歹。”她拿起水桶和工具,开始清理最后的痕迹。

温萦夏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再次浇透,佣人制服粗糙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她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是凭借着本能,朝着远离那栋别墅的方向狂奔。肺叶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气。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她才猛地扑倒在一条偏僻小巷冰冷肮脏的墙角。胃里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然而,除了酸涩的胆汁和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瘫软在湿冷的墙角,泥水浸透了裤腿。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领,寒意刺骨。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和啜泣,像受伤濒死的小兽发出的悲鸣,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五年牢狱,她咬着牙熬过来了,以为至少能换来父亲的平安。可现实给了她最狠毒的一刀!周寻!那个她曾把整颗心都捧给他的男人!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用那样的方式羞辱她,将她最后一点尊严踩在脚下碾碎,再像打发乞丐一样丢给她几张沾着施舍味道的钞票?

恨意如同毒藤,在这一刻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恨周寻的冷酷无情,恨他父亲的阴险狡诈,更恨自己当初的愚蠢和天真!是她亲手把刀子递到了他们手上!是她害了父亲!

“爸…爸…”她抬起头,对着灰暗的天空,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声音却被无情的雨声瞬间吞没。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混合着唇角的血丝,一片狼藉。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让她蜷缩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渐渐平息,只剩下麻木的喘息。雨似乎小了些,变成冰冷的雨丝。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父亲。父亲还在殡仪馆冰冷的抽屉里等着她!

她必须弄到钱,必须!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她茫然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晕,车流不息,却都与她无关。她像一缕无主的孤魂。她尝试着走进几家挂着招工牌的小店——快餐店、便利店、小餐馆。每一次,店主或经理看到她湿透的、不合身的佣人服,看到她惨白如鬼、嘴唇破裂、眼神涣散的模样,都像见了鬼一样,毫不犹豫地挥手赶人。

“走走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我们这不招人,尤其不招你这样的!”

“神经病吧?快滚!”

冰冷的拒绝,嫌恶的眼神,像无数根针,扎在她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希望一点点熄灭,绝望的深渊在她脚下张开巨口。

天彻底黑透了。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温萦夏蜷缩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狭小的Atm隔间里,瑟瑟发抖。这里勉强能挡点风雨,但冰冷的地板和墙壁依旧不断散发着寒意。她抱着膝盖,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啃噬着她的身体和意志。口袋里空空如也,连一枚硬币都没有。

父亲躺在冰柜里的景象不断在眼前闪现,殡仪馆工作人员刻薄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那串天文数字——两万三千七百六十块五毛——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脑子里。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一个疯狂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不受控制地在她绝望的心底疯狂蔓延。

卖血?黑市器官?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带来的只有更深的恐惧和无助。她一个刚出狱、一无所有的女人,连门路都找不到。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词汇,如同黑暗中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截肢。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体抖得更厉害。这个念头太疯狂,太可怕!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这个想法的侵袭。

然而,另一个声音,更冷酷、更绝望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一条腿,换父亲入土为安,值不值?

值!

这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颤抖着,在冰冷的Atm隔间地板上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小的矿泉水瓶盖。她死死攥住那个冰凉的塑料片,仿佛它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用指甲,用尽全身力气,在瓶盖内侧光滑的表面上,一下,又一下,刻着那个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数字——.5。粗糙的刻痕,深深刻在塑料上,也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温萦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像一抹游魂,出现在城市边缘一个混乱嘈杂的城中村。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食物、垃圾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颓败气息。狭窄的巷子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外墙斑驳的自建楼,挂着五花八门的招牌:无证诊所、黑网吧、地下赌档、以及一些门面破旧、贴着褪色“回收”字样的小店。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家。门面比旁边的更窄小,玻璃门油腻腻的,上面贴着一张几乎褪成白色的红纸,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高价回收 黄金首饰 名烟名酒 头发 牙齿 器官信息咨询”。最后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钩住了她的视线。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呛得她一阵咳嗽。她推开了那扇油腻沉重的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叮当”声。

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陈腐的汗味和某种说不清的药水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店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正叼着烟,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破旧的杂志。听到铃声,他懒洋洋地抬起头,浑浊的小眼睛在温萦夏身上扫了一圈,掠过她苍白的脸、不合身的佣人服,最后停留在她那双虽然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估量和不易察觉的贪婪。

“要点什么?”男人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

温萦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强迫自己走上前,停在柜台前,隔着那层油腻的玻璃。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我想问问…截肢…一条腿…能…能值多少钱?”

“截肢?”男人夹着烟的手顿住了,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秃鹫。他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温萦夏,目光在她瘦削的身体上逡巡,带着一种评估牲口般的冷酷。“你?自愿的?有诊断证明吗?什么原因要截?”

一连串冰冷的问题砸过来。温萦夏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陷进肉里,疼痛让她维持着一丝清醒:“自愿…没有证明…急用钱,安葬亲人。”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麻木。

男人眯起眼,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似乎在盘算。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更加贪婪。“急用钱?安葬费?”他嗤笑一声,“小妹妹,这年头,孝心可不值钱。一条腿…啧啧,”他摇摇头,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柜台上敲了敲,“这个数,顶天了。”

温萦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三万?远远不够!殡仪馆的账单是两万三千多,加上最基本的火化和骨灰盒,至少要三万出头!她死死盯着那三根手指,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绝望和冰冷。

“三万…不够…”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够?”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嫌少?行啊,再加点也不是不行。”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柜台,一股浓重的口臭扑面而来,眼神变得下流而黏腻,“看你长得还凑合…除了腿,再‘卖’点别的?陪几个老板玩玩?那来钱快多了,保证比你截条腿挣得多,还不遭罪…”

“砰!”

温萦夏的拳头狠狠砸在油腻的玻璃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愤怒和屈辱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她死死瞪着那个男人,眼底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疯狂的母兽。

“闭嘴!”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带着一种凄厉的破音,“拿开你的脏手!我不卖别的!只卖我自己的腿!三万就三万!现在!立刻!告诉我哪里能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什么尊严,什么未来,在父亲冰冷的遗体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奢望!

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脸上的淫笑也僵住了。他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走投无路的女人,骨子里竟藏着这样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重新审视了她几秒,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之前的轻浮收敛了不少。

“操,还挺烈。”他低声骂了一句,掐灭了烟头,从柜台下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印着模糊字迹的名片,随手丢在柜台上。“城西,‘康健’私人外科诊所。找刘一手。就说‘老烟介绍来的’,提截肢的事。价格…你自己跟他谈。不过,小妹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上了那手术台,可就由不得你后悔了。想清楚。”

温萦夏看也没看那男人一眼,一把抓起柜台上那张油腻腻的名片,转身就走。玻璃门在她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落了门框上积年的灰尘。

名片上的地址模糊不清,在一个更加混乱破败的城郊结合部。几经波折,当她终于站在那家挂着“康健外科诊所”破旧灯箱的门前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里与其说是诊所,不如说是一个藏在违章建筑群里的黑窝点。门口堆着废弃的医疗垃圾,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腐臭混合的怪味。

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白炽灯滋滋作响。一个穿着沾着不明污渍白大褂、头发稀疏、眼神浑浊的老头坐在一张掉漆的桌子后面,正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这就是“刘一手”。

说明来意,亮出“老烟”的名号。刘一手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看到她那身佣人服和苍白绝望的脸时,嘴角扯出一丝了然又冷漠的弧度。

“自愿的?一条腿?左腿右腿?”他灌了口劣质白酒,声音含糊不清。

“右腿。”温萦夏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她将那张写着“.5”的矿泉水瓶盖内片放在桌上,推到刘一手面前。“安葬我父亲,需要这么多。手术费…从里面扣。”

刘一手拿起那个小小的塑料片,对着昏暗的灯光眯眼看了看,嗤笑一声:“小丫头还挺会算账。”他放下瓶盖,伸出三根同样枯瘦的手指:“老规矩,三万。手术费、麻醉、止血、术后基本消炎…都算我的。你自己找地方养,死活不管。”

三万。和那个回收店老板说的一样。温萦夏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好。”

“想清楚了?”刘一手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漠然,“签了字,就没回头路了。钱,手术前一次性付清,现金。”

“现金…我…”温萦夏喉咙发紧。她哪来的现金?

“怎么?没钱?”刘一手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耐烦,“没钱你来消遣老子?滚蛋!”

“我有钱!”温萦夏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带现金来!”

刘一手狐疑地看着她,半晌,才哼了一声:“行,就一天。明天这个时候,带三万现金来,签同意书,当场做。”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现在,滚吧,别耽误老子喝酒。”

温萦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如同魔窟般的诊所的。夜风冰冷刺骨,吹在她麻木的脸上。三万现金…一天时间…她要去哪里弄?抢银行吗?一个绝望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周寻。

去找周寻!去求他!去给他跪下!只要能拿到钱安葬父亲,她愿意做任何事!哪怕再被他羞辱一百次!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羞耻和恶心,但想到父亲在殡仪馆冰冷的抽屉里,想到那串冰冷的数字,想到刘一手那浑浊冷漠的眼睛…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走向那个如同噩梦源头的别墅区。这一次,她没有惊动保安,而是凭着模糊的记忆,绕到了别墅后方的偏僻角落。那里有一道不太高的铁艺围栏,旁边有几棵高大的景观树。五年前,周寻曾抱着她在这里看过星星。

多么讽刺。

她费力地翻过围栏,落地时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钻心地疼。她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靠近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拉着厚厚的窗帘,只有缝隙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她不敢靠近大门,只能蜷缩在冰冷的、湿漉漉的灌木丛阴影里,像一个真正的窃贼,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寒冷和饥饿像两条毒蛇,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她紧紧抱着自己,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就在她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别墅的门开了。

周寻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休闲装,外面套着一件质感极好的羊绒大衣,身形挺拔,与这寒冷的夜色格格不入。他没有开车,只是沿着别墅区幽静的小路,似乎准备散步。

温萦夏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她猛地从灌木丛后冲出来,踉跄着扑到周寻面前,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周寻!”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求求你!求求你借我三万块!我爸…我爸在殡仪馆…等着钱下葬!我求你了!我以后做牛做马还你!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求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泥水和泪水糊了满脸,额头上很快见了血痕,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她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像一条最卑贱的狗,匍匐在他脚下,只为求那一点能安葬父亲的希望。

周寻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泥水里、额头渗血、浑身狼狈不堪的温萦夏。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他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迅速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审视的寒霜。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闹剧,又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温萦夏压抑的啜泣声和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三万?”周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安葬你父亲?”

“是…是…”温萦夏抬起头,脸上布满泥泞、泪水和血痕,眼神里只剩下卑微的乞求,“求你…周寻…看在…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

“过去?”周寻薄唇勾起一个冷峭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嘲讽,“温萦夏,你跟我提‘过去’?”他微微俯身,靠近她,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高级须后水和冷漠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让温萦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你替那个废物顶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过去’?你坐牢五年,怎么不指望‘过去’来救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狠狠剜在温萦夏的心上。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想要钱?”周寻直起身,眼神冰冷地扫过她额头上的血痕和满身的泥泞,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可以。”

温萦夏灰败的眼底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周寻接下来的话,却将这微弱的火光彻底掐灭,将她直接推入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是老规矩。”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残忍,“回别墅去。今晚,我和莉莉有个朋友要来。把上次没做完的‘工作’,再做一遍。做得够好,让我和我的朋友都‘满意’了…”他顿了顿,欣赏着温萦夏瞬间变得死灰般的脸色,唇角那抹残忍的笑意加深,“三万块,就当是给你的‘劳务费’。”

轰——!

温萦夏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周寻那张冷漠绝情的脸和他口中吐出的、比毒蛇信子更恶毒的话语!让她回去…再次打扫他们欢爱后的污秽…甚至…还要在所谓的“朋友”面前…?!

一股比刚才在诊所里更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俯身剧烈地呕吐起来。然而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和浓重的血腥味,灼烧着她的食道。

她趴在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屈辱而剧烈抽搐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额头的伤口蹭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撕碎、碾成齑粉的剧痛。

周寻…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

看着温萦夏痛苦呕吐、濒临崩溃的模样,周寻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有一丝厌烦。他皱了皱眉,仿佛她弄脏了他脚下的土地。

“看来,你还没准备好。”他冷冷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求我。”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堆需要被清扫的垃圾。他转过身,迈着从容的步子,沿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挺拔冷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别墅区幽暗的小路尽头。

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温萦夏一个人,蜷缩在泥泞和呕吐物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最后一丝卑微的乞求,换来了更彻底的羞辱和绝望。周寻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她,在他眼里,她连最后一点作为人的价值都不存在了,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用来取乐的玩物。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翻腾、咆哮,几乎要冲破她的身体!她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周寻…周寻!你毁了我的人生,害死了我的父亲,还要将我最后一点尊严彻底碾碎!好!好得很!

温萦夏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寻消失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了哀求,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冰冷刺骨的恨意!

她不需要再求他了!

她还有一条命!还有一条腿!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肮脏的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摇欲坠,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泥污,黏在皮肤上。她抹了一把脸,指尖的血和泥带来一种冰冷的真实感。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栋如同魔窟的别墅,只是踉跄着,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城中村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走向祭坛般的悲壮。

她要去那个“康健”诊所。她要卖掉自己的右腿!用这条腿,换父亲入土为安!用这条腿,斩断过去的一切!用这条腿…作为向周寻复仇的…第一块基石!

昏暗、破败的“康健外科诊所”里,弥漫着一股比昨日更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惨白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光线忽明忽灭,将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角落里堆积的废弃医疗器材映照得如同鬼影。

温萦夏坐在一张掉漆的、布满可疑暗红色污渍的木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她已经换上了一件诊所提供的、同样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味的廉价病号服。宽大的衣服罩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空荡荡的。她的脸洗去了泥污,露出惨白的底色,额头上那道磕破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像一道丑陋的烙印。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深不见底,所有的波澜和痛苦都被强行压进了最深处。

刘一手叼着烟,坐在桌子后面,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带着一种评估待宰牲畜般的冷漠。桌上,摊着三沓厚厚的、用橡皮筋捆好的百元钞票。崭新的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三万,点清楚了。”刘一手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含混不清。他推过来一张打印的、字迹模糊的纸,“自愿截肢手术同意书。看清楚条款,后果自负,生死无怨。签了字,按了手印,钱你拿走一半。手术做完,再给你另一半。”

温萦夏的目光掠过那三沓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的平静。她没有看那些条款,也不需要看。她拿起桌上那支笔尖劈叉的圆珠笔,拔掉笔帽,笔尖悬在签名栏的上方。

空气仿佛凝固了。诊所里只有刘一手抽烟的吧嗒声和灯管的电流噪音。

她深吸一口气。这一笔落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父亲的遗容在眼前闪过,周寻冰冷嘲讽的眼神在脑海定格…恨意如同冰冷的火焰,瞬间焚尽了最后一丝犹豫。

她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在签名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温萦夏。三个字,写得异常工整,却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决绝。

然后,她放下笔,毫不犹豫地将拇指按进旁边印泥盒里。鲜红的印泥沾染上她的指腹。她抬起手,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像是在确认某种献祭的仪式。接着,她重重地、稳稳地将拇指摁在了自己的名字旁边。一个鲜红、清晰的指印,如同一个血色的封印,烙印在那张决定她命运的纸上。

“好!”刘一手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一把抓过同意书,满意地看了看,随手丢在一边。他将其中一沓半的钞票推给温萦夏,“一万五,拿好。剩下的,等你下了手术台再说。”

温萦夏拿起那一万五千块钱。厚厚的一沓,沉甸甸的,带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味道。这沉甸甸的分量,是她用一条腿换来的,是她父亲入土为安的希望。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将钱塞进病号服宽大的口袋里。

“跟我来。”刘一手掐灭烟头,站起身,示意温萦夏跟上。他推开柜台旁边一扇虚掩的、油漆剥落的小门。

门后是一条狭窄、光线更暗的通道,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通道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刷着绿色油漆的木门。刘一手推开门。

一股冰冷、混杂着强烈消毒水和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间简陋到极致的手术室。中央一张锈迹斑斑的不锈钢手术台,在头顶一盏无影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器械箱和氧气瓶。墙壁斑驳,几处深褐色的可疑污渍像是洗刷不掉的印记。一个穿着同样沾着污渍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麻木的中年女人(大概是护士)正在整理器械盘,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躺上去。”刘一手指了指手术台,语气像是在吩咐屠宰场的工人。

温萦夏的目光扫过那张冰冷的手术台,扫过盘子里那些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锯子…身体本能地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钱,指节泛白。没有犹豫,她一步一步走向手术台。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她躺了上去,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头顶那盏无影灯“啪”地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她,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裤子脱了,右腿露出来。”刘一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已经戴上了脏兮兮的乳胶手套,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温萦夏的身体猛地一颤。屈辱感再次袭来,但很快被更强大的麻木和决心压了下去。她咬着牙,颤抖着手,解开了病号裤的腰带,将右腿的裤管一点点褪到大腿根部。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护士走了过来,动作粗鲁地用冰冷的碘伏棉球擦拭着她大腿根部的皮肤,那刺鼻的气味和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阵阵瑟缩。接着,一根粗糙的橡胶止血带被紧紧地勒在了她大腿根部,阻断血流带来的胀痛感清晰地传来。

“局部麻醉。”刘一手的声音毫无波澜。护士拿起一支粗大的针筒,吸满了透明的药液。

当那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扎进她大腿肌肉深处时,温萦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感之后,是一种快速蔓延开来的、令人心慌的麻木和肿胀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药液在肌肉组织里扩散,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钻了进去,一点点吞噬掉她对自己右腿的感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麻药开始生效。右腿从大腿根部开始,渐渐失去了知觉,变得沉重、麻木、像一块不属于自己的木头。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麻木的堤坝,汹涌地漫了上来!她猛地睁开眼,头顶刺眼的白光让她一阵眩晕。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像一面破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汗水瞬间浸湿了她的鬓角和后颈。

刘一手拿起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形状狰狞的骨锯。锯齿在无影灯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冷芒。他走到手术台右侧,站定。护士拿着止血钳和纱布,站在旁边,眼神依旧麻木。

“按住她。”刘一手对护士吩咐道。

护士上前,两只手用力地按住了温萦夏的肩膀,巨大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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