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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之期在周镇眼里,连他情人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死的那天,他正搂着新欢在拍卖会举牌:“鹿家千金?晦气。”

直到他掘开她的墓——棺材里只有一张确诊心衰的病例单。

“周总,遗体捐赠协议签好了。”律师递来文件,“鹿小姐把心脏留给了您白月光。”

他疯了一样撕碎协议,却在手术室门口撞见她坐着轮椅冲他笑:

“疼吗?当年你说我装病的时候,比这疼一万倍。”

监控里她拔掉自己氧气管的瞬间,周镇攥着那颗心脏跪倒在地:

“之期…我把命赔给你…”

心电图归零的嗡鸣中,她唇语无声:

“太晚了,周镇。”

---

周镇的声音透过昂贵的骨传导耳机传来,像淬了冰的碎玻璃,精准地扎进鹿之期的耳膜深处。背景音是衣香鬓影的嘈杂,觥筹交错的脆响,还有女人娇媚的低笑。

“鹿之期?她算什么东西。”

鹿之期握着画笔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滴浓重的钴蓝“啪嗒”落在画布上,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深色。画架上,是一幅接近完成的肖像——周镇的侧影。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深邃,迷人,也遥不可及。她习惯了在画布上捕捉他转瞬即逝的温柔,即使那温柔从未真正属于她。现在,这画布成了她唯一能靠近他的地方。

耳机里的声音继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清晰地切割着她的神经:“一个顶着‘未婚妻’名头的摆设罢了。鹿家?早就是艘沉船了,要不是老爷子临死前那点情分……” 他顿了顿,似乎有人凑近说了什么,引得他低低嗤笑一声,那笑声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她?连苏晚晚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晚晚今晚戴的那条粉钻项链,够买她鹿之期画一百年的破画了。晦气。”

“晦气”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鹿之期的心口。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钝痛,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狠狠挤压。眼前瞬间漫起一片黑雾,视野边缘开始疯狂闪烁扭曲的光点。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画架,指尖却只擦过冰冷的金属支架边缘。

砰!

沉重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昂贵的油画颜料管滚落一地,刺鼻的松节油气味弥漫开来。调色盘摔在脚边,溅开的色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涂抹开一片狼藉而绝望的抽象画。那只骨传导耳机从她耳边滑落,孤零零地躺在一滩赭石色颜料里,里面周镇冷淡的、对旁人说着“处理掉”的声音还在细微地持续。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旋转、崩塌,陷入一片冰冷的、无声的黑暗。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舒张都像是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意识沉浮的最后,她似乎听到保姆张妈惊恐的尖叫声,由远及近,然后也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种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苦涩药剂的冰冷气味强行唤醒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的白光立刻刺得她眼球生疼。模糊的视野里,是医院病房单调而压抑的白色天花板。

“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男声在床边响起,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疏离。

鹿之期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沈聿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他身量很高,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深邃,像能洞穿人心最隐秘的角落。他是她的主治医生,沈聿。一个医术高超、背景神秘,在她被周镇厌弃、鹿家败落、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唯一愿意接手她这个麻烦的病人,并且,似乎对她那点可悲的“故事”了如指掌的人。

“感觉怎么样?”沈聿走近一步,俯身查看床头的监护仪数据。他的动作专业而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接触,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鹿之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虚弱地摇了摇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顽固的、磨人的痛楚。

沈聿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沉默。他直起身,将手里的文件袋递到她眼前。“鹿小姐,这是你最新的全面检查报告。”

鹿之期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纸袋,仿佛里面装的是她最后的判决书。她摸索着打开,抽出里面一叠厚厚的报告单。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和冰冷的数据曲线像天书一样,但最后几页的诊断结论,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清晰灼目:

**扩张型心肌病终末期。**

**心功能IV级(NYhA分级)。**

**预期生存期:6-12个月。**

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刺,狠狠扎进她的瞳孔,刺穿她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经。报告单在她手中簌簌抖动,纸页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办法了吗?”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沈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白光。“药物保守治疗只能尽量缓解症状,改善生活质量,延缓……进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残酷,“心脏移植是唯一可能延长生存期的方式。但合适的供体极其稀缺,等待时间无法预估,你的身体条件……也未必能承受手术的巨大风险。”

他看着她,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通俗点说,鹿小姐,你的心脏,快罢工了。它在超负荷运转了太久之后,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油尽灯枯……

鹿之期的指尖死死抠进报告单的边缘,薄薄的纸张几乎被撕裂。原来,心脏真的可以疼到这种地步,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跳动都是凌迟。她想起周镇那句“晦气”,想起他搂着苏晚晚时那漫不经心的笑,想起自己这五年如同影子般存在的“未婚妻”生涯,付出所有,倾尽一切,换来的不过是尘埃般的轻贱。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讽刺感瞬间淹没了她。她为了一个男人耗尽了所有热情和生命力,最终换来的,却是这颗被他视若敝履的心脏,提前宣判了她的死刑。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来,模糊了报告单上那些冰冷的判决词。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硬生生把呜咽堵在喉咙里。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催命般的“滴滴”声,和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

沈聿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她颤抖的肩膀稍微平复,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仪器的嗡鸣:

“鹿小姐,绝望是此刻最无用的情绪。与其在这里消耗所剩无几的精力,不如想想,你最后的时间里,最想做什么?”

最想做什么?

鹿之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沈聿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魔鬼般的引诱。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毒焰,带着毁灭一切的热度,猛地窜上她的心头。

她想让周镇知道!

知道她不是装的!知道她这五年沉默背后的爱和痛!知道她这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曾经如何为他而鲜活,又因他而枯竭!她要撕碎他那张永远冷漠傲慢的面具,让他也尝尝心被碾碎的滋味!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生长,瞬间盖过了死亡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她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近乎病态的、带着血腥气的红晕。

沈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瞬间燃起又迅速被压抑下去的疯狂火焰。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浅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看来,鹿小姐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他淡淡地说,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轻轻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压在那份沉重的诊断报告上。“如果你需要帮助,比如……让你的‘告别’更具戏剧性和冲击力,让某些人真正‘看见’,可以联系这个号码。他会提供专业的……‘舞台’搭建服务。”

名片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行烫金的电话号码,像某种隐秘的接头暗号。

鹿之期盯着那张名片,心脏在剧痛中狂跳起来。沈聿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黑暗、最不甘的角落。她需要一场戏。一场盛大而惨烈的谢幕演出。周镇不是视她如无物吗?不是说她“晦气”吗?那她就用最决绝的方式,在他面前彻底消失,然后……用一场精心设计的“复活”,把他拖进地狱!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抓住了那张冰冷的黑色名片。名片边缘锋利的棱角硌着她的指腹,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沈聿看着她紧握名片的手,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一闪,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选择。“好好休息,鹿小姐。保存体力,演出才刚开始。”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病房门轻轻合上。

鹿之期靠在冰冷的床头,将那张黑色名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这根稻草通向的,可能是更深的深渊。她闭上眼睛,周镇那张冷漠的、英俊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胸腔里的心脏依旧在痛苦地抽搐着,每一次搏动都提醒着她生命的倒计时。

这一次,她不会再沉默地走向黑暗。她要让这场死亡,成为钉进周镇灵魂里的一根毒刺。

让他余生,永无宁日。

……

接下来的日子,鹿之期成了沈聿病房里最“听话”也最“古怪”的病人。她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但沈聿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和精密的算计。

她开始频繁地联系那个黑色名片上的号码。对方是一个自称“陈默”的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做事效率高得惊人,仿佛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特殊业务”。鹿之期没有露面,所有的沟通都通过加密的虚拟号码进行。她提出要求:一场以假乱真的死亡,一场足够轰动、能让周镇不得不“看见”的葬礼,以及,一场在他最志得意满时给予他致命一击的“复活”。

陈默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只问细节:时间、地点、想要达到的效果、需要规避的风险。他甚至提供了几种“死亡”方式供她选择:突发意外?急病骤逝?自杀?每一种都附带了详细的“操作指南”和“逼真程度评估”。

“突发意外容易引人深究,痕迹难做干净。急病骤逝需要医院内部配合,风险叠加。自杀……冲击力最强,也最符合你目前‘为情所困’的人设。”陈默在电话那头冷静地分析,像在讨论一件商品的价值。“尤其是,如果你选择在一个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地点,比如……你和他曾经的‘爱巢’?”

鹿之期握着电话的手心全是冷汗。陈默的提议冰冷而精准,直指核心。那座临江的顶层公寓,承载了她五年虚幻的幸福泡影,也见证了她所有的不堪和卑微。在那里“结束”,无疑是对周镇最大的讽刺和挑衅。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就选那里。方式……服药过量。现场要留有……遗书。”她要让周镇“亲自”发现她的“尸体”,让那份绝望和冲击,毫无缓冲地烙印在他眼底。

“明白。遗书内容我们会帮你润色,确保‘真情实感’。现场布置、药物来源、时间节点、‘死亡’后的遗体转移和身份确认……这些交给我们。你只需要在‘死亡’时间前六个小时抵达公寓,服下我们准备的‘假死药剂’,它会让你进入深度昏迷状态,生命体征微弱到仪器几乎无法检测,持续约48小时。48小时内,我们会处理好一切,并将你安全转移到指定地点。”陈默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得可怕。“记住,整个过程,除了我和我的团队,包括你的主治医生沈聿在内,不能有任何人知晓全部计划。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戏也越真。”

鹿之期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和对未知的恐惧。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残存的生命和最后的尊严。但她别无选择。

“费用……”她艰难地开口。这样一场精密而庞大的“演出”,代价必然不菲。

“沈医生已经预付了定金。”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剩下的,鹿小姐,我们相信你‘谢幕演出’的价值。或者说,我们相信周总的‘反应’值这个价。”

鹿之期的心猛地一沉。沈聿……他不仅提供了“舞台”,还预付了费用?他到底想要什么?仅仅是为了欣赏一场报复的戏码?还是……另有所图?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但箭已离弦,她没有回头路了。

“我知道了。”她挂断电话,掌心一片濡湿的冰凉。窗外,暮色四合,如同她此刻深不见底的心境。

计划在悄无声息地推进。鹿之期表现得更加“认命”和“消沉”。她开始整理公寓里的东西,将自己那些不值钱的画作和零星私人物品打包,寄存在一个沈聿提供的、位置隐秘的私人仓储中心。她甚至开始写一些零散的日记片段——当然是故意留下,预备给周镇看的——字里行间充满了被厌弃的绝望、病痛的折磨和对生命的倦怠。她不再主动联系周镇,甚至刻意回避他偶尔打来的、充斥着不耐烦的询问电话(多半是关于鹿家遗留的某项微不足道的财产)。

她的“病情”在沈聿的“精心调理”下,也“恰到好处”地“恶化”着。她开始更频繁地晕倒,脸色苍白得像随时会碎裂的薄纸,呼吸也变得短促费力。她甚至当着张妈的面,不小心“失手”打翻过几次药瓶,那些白色的小药丸滚落一地,被她慌乱地捡起,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惶恐。这些细节,都经由张妈担忧的絮叨,若有若无地传到了周镇那边。她知道周镇不会在意,但这些碎片,会在“死亡”发生时,自动拼凑成一个“合理”的、因情伤和病痛双重打击而绝望轻生的可怜女人形象。

周镇的反应如她所料,甚至更加冷漠。一次她心绞痛发作得厉害,张妈情急之下拨通了他的电话,只换来一句冰冷的:“病了就找医生,打给我能救命?我很忙。”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忙音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张妈的心,也彻底浇熄了鹿之期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时机终于成熟。

行动前夜,沈聿再次来到她的病房。他没有开灯,高大的身影立在窗边,城市的霓虹在他身后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不出情绪。

鹿之期蜷缩在病床上,双手紧紧按着疼痛不已的胸口,指尖冰凉。巨大的恐惧和对未知的惶然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怕计划失败,怕假死变真死,怕醒来面对的是更深的绝望。但周镇那张冷漠的脸,那句“晦气”,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的神经上,压过了所有的恐惧。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沈聿转过身,黑暗中,他的镜片反射着窗外微弱的光,像两点寒星。“记住,鹿之期,”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当你选择走上这条复仇的荆棘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疼痛和代价,才刚刚开始。你真的确定,要用自己仅剩的时间,去换一个男人可能的悔恨?那悔恨,或许一文不值。”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内心最深的疑虑。值得吗?用最后的生命去赌一场报复?周镇那样的人,真的会痛吗?还是只会觉得被冒犯,然后更加冷酷地将她遗忘?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她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霓虹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鹿之期才缓缓抬起头。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燃尽了生命最后燃料的两簇幽火。

“沈医生,”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我不是为了换他的悔恨。我是为了……让他在往后的每一个夜晚,只要闭上眼,就看见我‘死’在他面前的样子。我要让他余生,不得安宁。”

沈聿静静地注视着她,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波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最终,他只是极轻地、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很好。那么,祝你好运,鹿小姐。”他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病房门口,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

鹿之期独自坐在黑暗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抽痛,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周镇的名字,那个曾经被她设置成特殊铃声、置顶在通讯录最前面的名字,如今只剩下冰冷的三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传来刀割般的疼痛。然后,她点开信息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周镇,我走了。这五年,是我痴心妄想。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勿念。”**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丢开手机,仿佛那是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她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起来,身体因为痛苦和一种巨大的、空茫的解脱感而剧烈颤抖。

这条信息,是她射向周镇的第一支毒箭。它模棱两可,带着绝望的告别意味,却又没有明说死亡。它会在周镇看到时,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或许激不起他多少波澜,但绝对会留下一个模糊的、不祥的印记。然后,当“死讯”传来时,这个印记就会被瞬间激活、放大,成为他“懊悔”的第一个证据点。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虚脱般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条已发送的信息,然后,将它连同那张黑色的名片,一起塞进了枕头底下。闭上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走向那场精心策划的……死亡。

……

鹿之期离开医院的时间选在凌晨四点。城市还未苏醒,只有路灯在薄雾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沈聿亲自开车,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医院后门,汇入空旷的街道。车上只有他们两人。

一路无话。沈聿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鹿之期裹着一件宽大的外套,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牵动胸腔里那磨人的痛楚。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她不知道陈默的“假死药剂”是否真的安全,不知道计划能否顺利进行,更不知道醒来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车子最终停在那个她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恶的公寓楼下。这栋矗立在江边的玻璃幕墙大厦,在晨曦微露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墓碑。

“到了。”沈聿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死寂。他没有看她,只是熄了火。“陈默的人应该已经布置好了。上去吧,按计划行事。记住,喝下药剂后,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保持不动,像真的死去一样。”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警告,“你的‘遗书’,放在客厅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周镇……一定会看到。”

鹿之期的手指紧紧抠着车门内侧的软包,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江水的湿气,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五年屈辱和幻灭的大门。

公寓里一切如常,却又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诡异“正常”。她的东西大部分已经被清理掉,只留下几件无关紧要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制造出一种主人只是短暂离开的假象。客厅的茶几上,果然放着一个素白的信封,上面写着三个字——致周镇。字迹是她模仿自己日记里的笔迹写的,带着一种绝望的潦草和无力感。

药瓶就放在信封旁边。一个普通的棕色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颗白色的药片。旁边还有半杯清水。

鹿之期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个药瓶。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看着那几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它们安静地躺在瓶底,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也像致命的毒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拧开瓶盖,倒出药片在手心。白色的药片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拿起水杯,指尖因为恐惧而冰冷僵硬。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周镇!

鹿之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是看到信息了?还是……发现了什么?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手一抖,水杯里的水差点洒出来。药片在她手心微微晃动。

手机执着地震动着,嗡嗡的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

接?还是不接?

接起来说什么?质问他?哭诉?哀求?那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就都毁了!她的“遗书”就变成了一个笑话!不接?他会起疑吗?会立刻派人过来吗?时间!时间不够了!陈默的人随时会到!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名字,仿佛看到了周镇那张不耐烦的、冷漠的脸。一股巨大的怨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冲上头顶!

去他的周镇!去他的怀疑!

她猛地仰头,将手心里所有的白色药片一股脑倒进嘴里,然后抓起水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水!动作快得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冰冷的液体混合着苦涩的药片滑过喉咙,留下火烧火燎的感觉。手机铃声还在顽强地响着,像是对她愚蠢行为的最后嘲讽。她抓起手机,看也没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光洁的墙面!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屏幕瞬间四分五裂,铃声戛然而止。破碎的手机残骸散落一地。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药效发作得比想象中更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大脑。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扭曲。四肢迅速变得沉重、麻木,像灌满了铅水。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意识在飞速地抽离。视线里,只剩下天花板上那盏昂贵的水晶吊灯模糊的光晕,像遥远的、冰冷的星辰。她努力想保持清醒,想记住这种濒死的感觉,想记住对周镇的恨……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汹涌地淹没了她最后的感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仿佛听到了公寓大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还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陈默的人……来了……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意识沉入深海,一切归于死寂。

……

周镇是在中午时分才看到那条短信的。彼时,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疲惫地靠在真皮座椅里,捏着眉心。私人手机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一角,屏幕亮了一下。

他随意地瞥过去,看到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鹿之期。信息内容很短。

**“周镇,我走了。这五年,是我痴心妄想。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勿念。”**

走了?

周镇英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走了是什么意思?搬出公寓?还是……玩消失?他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还有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隐忍的眼睛。烦躁感油然而生。

又是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五年了,她还没玩够?他嗤笑一声,将手机丢回桌上,力道不小,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晦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像是在驱散某种不快的情绪。鹿之期,连同她背后那个早已没落的鹿家,都是他人生计划里一个不得不背负的、沉重的、令人厌烦的包袱。他给了她未婚妻的名分,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还想要什么?真情?他周镇的情,从来就不是给这种无趣又懦弱的菟丝花的。

他按下内线电话:“李秘书,查一下鹿之期公寓那边的物业,问问她是不是搬走了。”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好的,周总。”李秘书的声音毕恭毕敬。

处理完这件事,周镇便将其彻底抛诸脑后。下午,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拍卖会要出席。苏晚晚看上了一件古董珠宝,缠了他好几天。他对珠宝本身兴趣不大,但苏晚晚最近很得他欢心,带在身边赏心悦目,带出去也足够有面子。

拍卖会现场设在城中最顶级的私人会所,水晶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名流云集。周镇搂着精心打扮、光彩照人的苏晚晚,坐在视野最好的VIp席位上,享受着周围人敬畏和艳羡的目光。苏晚晚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身上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柔若无骨的手指时不时在他掌心轻挠一下,带着撩拨的意味。

当一件清代的翡翠玉镯被呈上来时,苏晚晚的眼睛瞬间亮了,抱着周镇的手臂撒娇:“阿镇,你看这个!水头多好呀,衬我的手一定好看!”

周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玉镯确实通透润泽,但他更享受的是苏晚晚此刻的依赖和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他随意地举了牌,志在必得。

竞拍过程很顺利,几乎无人敢与周镇正面竞价。就在拍卖师准备落槌时,周镇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张妈。

又是她?周镇眼底掠过一丝不耐。这个鹿之期的老保姆,最近电话打得格外频繁,不是哭诉鹿之期又晕倒了,就是抱怨她不吃药。烦不胜烦。

他直接挂断。

然而,电话刚断,立刻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竟然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

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不安感,像水底的暗流,悄然划过周镇的心头。他皱着眉,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请问是周镇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公式化急促的女声,“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请问您认识鹿之期女士吗?她是您的……”

“她怎么了?”周镇的声音冷了下来,心头那点不安在扩大。苏晚晚也察觉到他神色不对,疑惑地看向他。

“非常抱歉通知您,鹿之期女士于今日上午被发现在其住所内……已无生命体征……初步判断为……服用过量药物导致的心力衰竭……请您节哀,尽快来医院处理……”对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周镇耳边炸开!手机里后面的话语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无生命体征……服药过量……心力衰竭……

鹿之期……死了?

那个总是怯生生看着他、安静得像一抹影子、被他视为累赘和“晦气”的鹿之期……死了?用自杀的方式?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瞬间攫住了他。拍卖师高昂的落槌声清晰地传来:“恭喜周镇先生以一千八百万拍得这件清代翡翠玉镯!”周围的宾客纷纷投来祝贺的目光和掌声。

苏晚晚兴奋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镇!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掌声,欢呼声,苏晚晚娇媚的笑声,拍卖师激昂的语调……所有的一切,在周镇此刻的感知里,都变成了尖锐而扭曲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眼底深处,翻涌起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混乱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恐慌。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下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阿镇?”苏晚晚被他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他。

周镇看也没看她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无视所有惊诧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金碧辉煌的拍卖大厅!他高大的背影在璀璨的水晶灯下,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仓皇和失控。

留下满场错愕的宾客和脸色瞬间煞白的苏晚晚。

……

市中心医院,急诊科外的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金属座椅和光洁的墙面上,反射出令人心头发毛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亡特有的、沉重的寂静。

周镇赶到时,只看到张妈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哭得撕心裂肺,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发抖。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医院的工作人员围在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严肃。

“周……周先生!”张妈看到他,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因为痛哭而完全嘶哑变形,“小姐……小姐她……没了!她真的没了啊!就在公寓里……一个人……孤零零地……都凉透了……呜呜呜……”

周镇的身体被张妈撞得微微晃了一下。他没有推开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张妈抓着他哭嚎。他的目光越过张妈花白的头发,死死地盯着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写着“处置室”三个冰冷红字的门。

那扇门后面,是鹿之期?

那个被他厌弃、被他称为“晦气”、连苏晚晚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的女人,此刻就躺在里面,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没有生命的躯体?因为……自杀?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紧紧包裹着他。他无法将那个总是沉默顺从、眼神怯懦的鹿之期,和“自杀”这个决绝惨烈的字眼联系起来。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周先生?我是负责接诊的赵医生。很遗憾,鹿之期女士送抵医院时,已无任何生命体征,瞳孔散大固定,心电图为直线。我们进行了基础检查,结合现场情况和……她留下的遗书内容,初步判定为服用过量抗抑郁及安眠类药物导致的心力衰竭猝死。具体的死亡原因,需要等法医解剖后才能最终确定。”医生将手里的文件递过来,“这是初步的死亡通知书,需要您签字确认。另外,关于遗体的处置……”

“遗书?”周镇猛地打断医生的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他这才想起,在公寓里,他似乎瞥见了茶几上那个白色的信封。

“是的,在现场发现的。”旁边的警察接口道,语气公事公办,“内容我们看过,主要表达了对生活绝望、不堪病痛折磨的情绪,以及……一些情感上的……”警察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遗憾。基本排除了他杀嫌疑。遗书作为物证我们暂时留存,结案后会归还家属。”

不堪病痛折磨?情感遗憾?

周镇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他一把甩开几乎挂在他身上的张妈,力道之大让张妈踉跄着跌倒在地。他看也没看,上前一步,几乎要揪住那个医生的领子,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病痛折磨?她有什么病?!装模作样博同情的把戏,你们医生也看不出来吗?!”

他的暴怒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警察警惕地向前一步。赵医生被他骇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公式化的沉重也绷不住了,露出一丝错愕和隐隐的愤怒。

“周先生!请您冷静!”赵医生提高了声音,带着职业的尊严,“鹿之期女士有长期在我们医院心内科沈聿医生处就诊的记录!诊断非常明确!是严重的扩张型心肌病,心功能极差!我们调取了她近期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她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随时有心源性猝死的风险!这一点,沈聿医生可以作证!怎么能说是装病?!”

沈聿?

周镇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僵在原地!沈聿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暴怒的气球。鹿之期……真的有病?而且是很严重的心脏病?他一直以为……她是在装病博取他的关注和同情……

巨大的认知颠覆让他大脑一片混乱。他想起张妈那些絮絮叨叨的担忧,想起鹿之期日渐苍白的脸色和偶尔流露出的痛苦神情,想起他每次不耐烦的敷衍和斥责……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无数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张妈从地上爬起来,哭嚎着扑过来,声音凄厉:“周先生!是真的啊!小姐她真的有病!很重很重的病!她每天都疼得睡不着!药一把一把地吃!她不敢告诉您!怕您嫌弃她!怕您不要她啊!她那么爱您……您怎么能……怎么能说她装病啊!她到死……到死都还在画您的画啊!”张妈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爱?她爱他?

周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刺痛。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眼神里翻涌着惊疑、混乱、暴怒,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巨大的恐慌。

“闭嘴!”他猛地朝张妈吼道,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凶狠。

走廊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张妈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

周镇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紧闭的处置室大门!

“砰!”

他一脚踹开了门!

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围。房间不大,灯光惨白。正中央,是一张蒙着白布的金属推床。

那白布下,覆盖着一个瘦弱的、了无生气的轮廓。

周镇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冻结。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白布,视线像是被钉在了上面,无法移动分毫。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推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几次想要触碰那冰冷的白布,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最终,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掀开了那覆盖着真相的白布!

白布滑落。

映入眼帘的,是鹿之期毫无血色的脸。

那张曾经鲜活、带着怯懦和隐忍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败。嘴唇是失血的青紫色,紧紧抿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安静得令人心碎。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身上穿着她常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裙,更显得她瘦骨嶙峋,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冰冷的人偶。

周镇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世界陷入一片可怕的、绝对的寂静!只有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疯狂地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和认知!

死了。

她真的死了。

那个被他厌弃、被他伤害、被他视为无物的女人,用最决绝的方式,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直到这一刻,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早已病入膏肓!她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而他,不仅没有一丝怜悯,反而一次次用最恶毒的语言,将她推向更深的绝望!

“装病博同情”……

他曾经脱口而出的、带着轻蔑和鄙夷的嘲讽,此刻像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地、反复地捅进他自己的心脏!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和悔恨!

他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踉跄着扶住冰冷的金属推床边缘,才没有倒下。他死死地盯着鹿之期灰败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水光、怯生生望着他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试探地,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触手所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的冰凉!如同寒冬腊月的坚冰,瞬间冻僵了他的指尖,那股寒意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麻痹了他的神经!

“呃……”一声痛苦至极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处那如同被巨锤反复砸碎的、灭顶般的钝痛!

他像一尊骤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雕像,高大的身躯沿着冰冷的推床边缘,一点点滑跪下去,膝盖重重地砸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佝偻着背,额头抵在同样冰冷的金属床沿,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张妈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医生和警察低低的交谈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灰败的脸,和胸腔里那几乎要爆炸开的、撕裂般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悔恨!

怎么会……这样?

他从未想过,那个如同背景板一样存在的鹿之期,她的死亡,竟会给他带来如此毁灭性的冲击!那冰冷的温度,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处置室惨白的灯光,冰冷地笼罩着跪在推床前的男人。他像一头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困兽,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颤抖。那张英俊而冷酷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和……死寂。

……

接下来的几天,周镇仿佛变成了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鹿之期的葬礼办得极其仓促和低调。周镇没有通知任何鹿家早已疏远的远亲,也没有邀请任何商业伙伴。一切都由他的助理李秘书在沈聿的“协助”下操办。地点选在城郊一处环境清幽但算不上顶级的墓园。出席者寥寥无几,只有几个鹿家旧日的佣人,哭得最伤心的自然是张妈,以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吓人的周镇。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站在新立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那张鹿之期大学时期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容温婉羞涩,眼神清澈,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真和对未来的憧憬。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在他面前的鹿之期,永远是苍白的、沉默的、带着怯懦和小心翼翼的。

照片旁,刻着冰冷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周镇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串死亡日期上。那正是他搂着苏晚晚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日子。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公寓地板上,走向死亡的时候,他正在为另一个女人拍下价值千万的翡翠玉镯。

强烈的讽刺感和巨大的罪恶感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

葬礼上,沈聿作为鹿之期的主治医生也来了。他一身肃穆的黑衣,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神情平静,目光深邃,像一潭不起波澜的寒水。他没有上前和周镇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周镇那张英俊却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近乎疯狂的绝望和混乱。

当泥土一锹锹落下,覆盖在那具廉价的薄棺上时,张妈哭晕了过去,被几个人搀扶着。周镇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黑色雕像。只有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越来越浓烈的、令人心悸的风暴。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黄昏的墓园只剩下萧瑟的风声和乌鸦的啼叫。

周镇独自一人站在鹿之期的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石碑上。他伸出手,粗糙的指腹缓缓抚过墓碑上那张温婉的笑脸,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走了?”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桥归桥,路归路?鹿之期……谁允许你这样走的?”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而疯狂!像有无数条毒蛇在眼底深处疯狂地嘶叫、扭动!

“想摆脱我?想一死了之?休想!”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墓碑上!皮肉瞬间绽开,鲜血淋漓,染红了石碑的一角!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名为占有和毁灭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你生是我周家的人,死了,也得埋在我周家的土里!谁准你躺在这个破地方的!”他对着墓碑低吼,声音压抑而扭曲,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你休想逃!休想!”

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失去了所有理智的野兽,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墓园!背影决绝而疯狂,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戾气!

……

深夜。

白天还算清幽的墓园,此刻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噬。高大的松柏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惨淡的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晃动的阴影,更添几分阴森。

几道刺目的车灯骤然撕裂了黑暗,粗暴地闯入这片死寂之地。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墓园的宁静,惊起几只夜栖的乌鸦,“呱呱”叫着扑棱棱飞向更深的黑暗。

车门打开,周镇率先跳下车。他依旧穿着葬礼时那身黑色西装,只是领带被扯开了,凌乱地挂在脖子上。他脸色铁青,在惨白的车灯映照下,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那里面翻滚的疯狂和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是白天在墓碑上留下的伤口,此刻纱布边缘已经隐隐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几个被他临时从安保公司高价“征调”来的彪形大汉跟着下车,手里拿着强光手电、铁锹、撬棍甚至小型电镐。他们看着眼前阴森的墓园和老板那副要吃人的样子,饶是见惯了场面,心里也有些发毛。

“周……周总?”为首的保镖队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您确定要……?”

“掘开它!”周镇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手指直直指向白天刚刚立起的那座新坟!墓碑上鹿之期的照片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笑容依旧温婉,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

保镖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惊惧和为难的神色。掘人坟墓,还是新坟,这简直是伤天害理,要遭天打雷劈的!

“听不懂人话?”周镇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保镖队长,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暴虐几乎要将人吞噬!“我付你们十倍的钱!不是让你们来这里发呆的!给我挖!立刻!马上!把棺材给我弄出来!”

巨大的金钱诱惑和老板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最终压倒了保镖们心中的恐惧和忌讳。他们一咬牙,拿起工具,硬着头皮走向那座孤零零的新坟。

铁锹插入松软的新土,发出沉闷的声响。电镐启动,刺耳的噪音瞬间打破了墓园的死寂,惊飞了更多的夜鸟。泥土被飞快地掘开,扬起的尘土在强光手电的光柱里弥漫飞舞。

周镇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黑色雕像。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深的土坑,眼神里的疯狂和偏执越来越浓烈。他要带她回去!带她回到那个临江的顶层公寓!他不能让她一个人躺在这个荒郊野外的破地方!她是他的!死了也是!

土坑越来越深,露出了黑色的棺木一角。

“看到了!周总!”一个保镖喊道。

“撬开!”周镇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刺骨的寒意。

保镖们互相看了一眼,拿起撬棍,插进棺盖的缝隙。金属与木材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几个人合力,伴随着一声闷响,棺盖被猛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和新木气味的、难以形容的气息从缝隙里飘散出来。

周镇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保镖,一步跨到棺木边缘!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缝隙,胸腔剧烈起伏,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急切和疯狂!他伸出手,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就要亲自去掀开那最后的阻隔!

就在这时——

“周总!等等!”一个保镖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手电光剧烈地晃动,“这……这重量不对!太轻了!”

周镇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急切和疯狂都凝固在脸上。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扶在棺盖边缘的手。

轻……太轻了!

他亲自参与过葬礼,那具薄棺虽然廉价,但抬棺时也绝非如此轻飘!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这深夜的墓园寒风还要刺骨百倍!他心底那个疯狂叫嚣的声音瞬间被冻结!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不祥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用力!一把掀开了沉重的棺盖!

砰!

棺盖砸在旁边的泥土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瞬间集中照射进敞开的棺木内部!

惨白刺目的光线下,棺材内部……空空如也!

没有遗体!没有骨灰盒!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医院的诊断报告单,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棺底。白色的纸张,在强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周镇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疯狂、偏执、占有欲,在这一瞬间被这诡异的、空荡荡的棺材击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错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身后的保镖们也全都傻眼了,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手电光柱在空棺上乱晃,映照出他们脸上惊骇欲绝的表情。

周镇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缠着渗血纱布的手,颤抖着,探向棺底那张刺眼的白色纸张。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纸张。他将其拿起,展开。

**市中心医院诊断报告**

**姓名:鹿之期**

**诊断结果:扩张型心肌病(终末期)**

**心功能IV级(NYhA分级)**

**预期生存期:6-12个月**

**主治医师:沈聿**

**日期:……**

日期,赫然就在她“自杀”身亡的前几天!

报告单的下方,还有一行打印的、冰冷的小字备注:

**“患者已签署器官捐赠意向书。”**

轰——!!!

周镇只觉得一股狂暴的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摇摇欲坠!报告单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荡着落回空荡荡的棺底。

空棺……绝症诊断……器官捐赠……

所有的线索瞬间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炸开!串联成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冻结的、可怕到极点的真相!

假的!

她的死是假的!

她没死!

她利用了自己的“死亡”,利用了他的冷漠和绝情,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他的、最恶毒的报复!她让他以为她死了!让他陷入巨大的痛苦和悔恨!让他像个疯子一样在拍卖会上失控!像个疯子一样跪在停尸间!像个疯子一样在葬礼上崩溃!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样深夜掘坟!

这一切!都是她设的局!一个天大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骗局!

“啊——!!!”

一声野兽般的、混合着极端痛苦、被愚弄的暴怒和彻底失控的嘶吼,猛地从周镇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走投无路的凶兽,双眼赤红欲滴血!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冰冷的墓碑上!

“砰!” 一声闷响!刚刚包扎好的右手伤口瞬间崩裂!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厚厚的纱布,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墓碑和泥土上!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鹿之期——!!!”他对着空旷阴森的墓园嘶吼,声音凄厉绝望,带着无尽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你敢耍我!你敢骗我!我要杀了你!我要你生不如死!”

他的嘶吼在寂静的墓园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周围的保镖们噤若寒蝉,看着状若疯魔的老板,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镇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风箱般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他猛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狰狞扭曲的脸。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疯狂地拨打鹿之期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遍重复。

他又翻出沈聿的号码,狠狠拨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竟然接通了。

“沈聿!”周镇的声音嘶哑暴怒,像从地狱传来,“鹿之期在哪?!说!她在哪?!那个贱人在哪?!是不是你帮她搞的鬼?!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沈聿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漠讥诮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周镇的耳膜:

“周总,深更半夜掘坟扰人清静,火气还这么大?鹿小姐在哪?这个问题,恐怕要问你自己。”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刻骨的讽刺,“不过,在你发疯之前,有份文件,我觉得你有必要先看看。关于鹿小姐生前最后的……‘馈赠’。”

“什么狗屁馈赠!”周镇咆哮着。

“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器官捐赠协议。”沈聿的声音清晰而冰冷,穿透了周镇的暴怒,“鹿之期小姐自愿在身故后,将其心脏,定向捐赠给苏晚晚女士。签字手续完备,经过公证。现在,这份协议,就在我这里。”

心脏……捐赠给……苏晚晚?!

周镇像是被一道九天惊雷当头劈中!整个人瞬间僵直!所有的咆哮和暴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消息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握着手机,如同石化了一般,连呼吸都停滞了!

苏晚晚……那个他捧在手心里、刚刚才为她拍下天价玉镯的苏晚晚?鹿之期……把心脏捐给了她?那个被她视为连其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的苏晚晚?!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羞辱的狂怒瞬间席卷了他!比发现空棺时更甚百倍!鹿之期!她竟然……竟然用这种方式!用她自己的心脏!去“成全”他和苏晚晚?!这是何等恶毒、何等诛心的报复!她要让他永远记住,他珍视的苏晚晚身体里跳动着的,是那个被他弃如敝履的女人的心脏!

“不!不可能!她休想!她凭什么!!”周镇彻底疯了!他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咆哮,“那份协议是假的!是伪造的!我不承认!苏晚晚不需要她的脏心!不需要!”

“协议是真的,周总。”沈聿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鹿小姐签得很清楚。至于苏晚晚女士需不需要……很遗憾,就在一个小时前,她因突发性严重心律失常被紧急送入我院。情况很不乐观,随时有猝死风险。唯一能救她的,就是一颗健康的、匹配的心脏进行移植。而鹿小姐的心脏,配型……成功了。”

沈聿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欣赏周镇此刻的崩溃,然后继续用那冰冷的、宣判般的语气说道:“手术,将在明天上午九点进行。地点,市中心医院一号手术室。周总,作为苏晚晚女士目前的……‘监护人’,这份手术知情同意书,还需要您签字确认。您看,您是继续在墓园发疯,还是……来医院,决定您心上人的生死?”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周镇已然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握着手机,僵立在冰冷的夜风中,四周是空荡的墓穴、散落的工具、惊惧的保镖和那张静静躺在空棺里的、刺眼的诊断报告。沈聿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回荡。

心脏移植……苏晚晚……鹿之期的心脏……

“噗——!”

急怒攻心之下,一口腥甜的鲜血猛地从周镇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墓碑和他染血的右手上!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保镖们惊呼着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他猛地推开!

“滚开!”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沈聿的名字,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恨意和毁灭欲!鹿之期!沈聿!他们联手把他当猴子耍!把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市中心医院……手术室……”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阴鸷狠戾如同恶鬼,“好!很好!鹿之期,你躲着是吧?我看你这次还能躲到哪里去!”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只余下杀戮本能的凶兽,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车子,拉开车门,引擎发出狂暴的咆哮,车轮疯狂地碾过地上的泥土和工具,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市中心的方向,亡命般疾驰而去!

……

市中心医院,心脏外科重症监护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监护仪器的“滴滴”声此起彼伏,像生命的倒计时。一号手术室的红灯已经亮起,显示“手术中”。

走廊尽头,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周镇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昂贵的西装上沾染着泥土、血迹和干涸的泪痕,头发凌乱,双眼赤红,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憔悴狼狈到了极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骇人的疯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手术室大门。门后面,正在进行着一场他痛恨至极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手术——将鹿之期的心脏,移植到苏晚晚的身体里。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和凌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周镇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等手术结束,等苏晚晚安全出来,他就立刻动用所有力量,哪怕把这座城市翻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把鹿之期那个贱人揪出来!还有沈聿!他要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周镇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纤瘦身影,坐在一辆轮椅上,正被一个穿着无菌护工服、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缓缓推着,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过来。

轮椅上的人,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尖削苍白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周镇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虽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虽然她低着头,但那身形……那轮廓……那种刻入骨髓的感觉……

是鹿之期!

绝对是她!

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戏耍到极致的狂怒瞬间冲垮了周镇所有的理智!她竟然敢出现!她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这场用她心脏做筹码的、荒诞无比的手术室外!

“鹿之期——!!!”

一声裹挟着无尽恨意和暴怒的嘶吼,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走廊!周镇像一头发狂的雄狮,猛地从墙边弹起,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气势,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轮椅上的身影!

他的动作太快太猛!推着轮椅的护工似乎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想挡在轮椅前,却被暴怒中的周镇狠狠一把搡开!护工踉跄着撞在墙上。

周镇瞬间就冲到了轮椅前!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将轮椅上的人完全笼罩!他双目赤红欲裂,燃烧着焚毁一切的火焰,伸出那只缠着渗血纱布、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带着滔天的恨意,狠狠抓向轮椅上那人的肩膀!他要掐死她!他要亲手把这个把他玩弄于股掌、让他生不如死的女人撕碎!

“贱人!你还敢出现!我杀了你——!!”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单薄的病号服时——

轮椅上一直低垂着头的人,缓缓地、抬起了脸。

长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了那张周镇在停尸间里、在空棺前、在每一个被悔恨啃噬的噩梦里反复见到的脸。

苍白。瘦削。憔悴。但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总是盛满怯懦、隐忍和卑微爱意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澈,冰冷,锐利!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淬了剧毒的讥诮!

她微微仰着脸,看着周镇那张因为极致的暴怒和恨意而扭曲狰狞的脸,看着他那只裹着纱布、沾满泥土和血迹、带着毁灭力量抓向自己的手。

然后,在周镇的手指距离她肩膀只有毫厘之遥的瞬间——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尖啸都更具穿透力的轻笑。

紧接着,一个清晰、平静、带着一丝病弱沙哑、却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周镇灵魂深处的声音响起:

“周总,这么大火气?”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虚弱,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走廊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看见我还活着,很失望?”鹿之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镇那只僵在半空、剧烈颤抖的手,扫过他赤红欲裂、写满难以置信和滔天暴怒的眼睛,最后定格在他惨白扭曲的脸上。她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悲悯和洞悉一切的嘲讽。

“还是说……”她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柔弱,眼神却锐利如刀,“看到苏小姐此刻正在里面,用着我这颗被你嫌弃了五年、连根手指都比不上的‘晦气’心脏,所以……更生气了?”

“你……!”周镇只觉得一股狂暴的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瞬间发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他抓向鹿之期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巨大的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却怎么也落不下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苍白、虚弱,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陌生感!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鹿之期!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骗我!!”周镇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假死?!掘墓?!捐赠心脏?!鹿之期!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毒妇!”

“疯子?毒妇?”鹿之期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她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颊因为咳嗽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依旧冰冷锐利。“比起周总您深夜掘坟的壮举,我这点小把戏,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抬起那只同样苍白纤细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周镇似乎能看到她胸腔微弱的起伏。这个动作,让周镇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那里——那里,曾经跳动着一颗被他视若敝履、如今却正被移植到另一个女人体内的、属于鹿之期的心脏!

一股强烈的、被彻底羞辱和玩弄的暴怒再次席卷了周镇!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那扇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大门,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调:“那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看我的笑话?!看我是如何被你耍得团团转?!看我如何亲手签下同意书,把你这颗肮脏的心放进晚晚的身体里?!鹿之期!你好毒的心肠!”

“肮脏?”鹿之期唇角的笑意倏然消失,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和痛苦,让周镇的心都为之狠狠一悸!“周镇,这颗‘肮脏’的心,爱了你整整五年!为你跳动,为你疼痛,为你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控诉,“而你呢?你回报它的是什么?是‘晦气’!是‘装病’!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它连苏晚晚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的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脸色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番情绪波动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她急促地喘息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却死死锁住周镇,像要将他的灵魂都钉穿!

“现在,你终于知道它不是装的了?终于知道它有多痛了?”鹿之期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讥诮,她再次按了按心口,眼神却越过周镇,投向那扇冰冷的手术室大门。“可惜,晚了。它已经……彻底属于别人了。”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镇,眼神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近乎天真的好奇。“当然是……来看看这颗被你嫌弃了五年的心脏,最后是如何……物尽其用的。”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像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周镇的心。“顺便,亲眼看看周总您……痛不欲生的样子。”

她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周镇那只缠着厚厚纱布、依旧在渗血的手上,又缓缓上移,落在他布满血丝、写满痛苦狂怒的眼睛上,最后停留在他嘴角尚未擦净的、暗红的血迹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病弱的喘息,却像淬了毒的冰凌,一字一句,清晰地刺入周镇的耳膜:

“怎么样,周镇?”

“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体里跳动着你最厌恶、最唾弃的那颗心脏……”

“看着她靠着这颗‘连手指都比不上’的‘晦气’心脏才能活下去……”

“看着她余生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离不开这颗被你践踏进尘埃里的心脏……”

“这种滋味……”

她顿了顿,唇边那抹冰冷而残忍的笑意再次浮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审判意味:

“疼吗?”

两个字,如同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击穿了周镇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疼吗?

周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鹿之期那冰冷带笑的脸,手术室刺目的红灯,苏晚晚苍白虚弱的面容,停尸间里冰冷的白布,墓园里空荡荡的棺材……所有的画面疯狂地在他眼前旋转、炸裂!

疼吗?

胸腔里那颗属于他自己的心脏,此刻正被无数只无形的手疯狂地撕扯、蹂躏!一股难以形容的、灭顶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比在墓园发现空棺时更甚!比在停尸间看到她冰冷的尸体时更甚!比任何肉体上的创伤都要痛苦百倍!千倍!

那不是单纯的疼痛,那是悔恨、是被愚弄的暴怒、是信仰崩塌的绝望、是灵魂被凌迟的酷刑!是鹿之期用最惨烈的方式,在他心上刻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诅咒!

“呃啊——!!!”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猛地从周镇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像一座被抽空了基石的巨塔,轰然倒塌!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痉挛、抽搐!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瞬间从磕破的额角涌出,混合着眼角崩溃的泪水,在冰冷的地面蜿蜒流淌!

“疼……疼……”他像魔怔了一般,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彻底的崩溃,“之期……我疼……我好疼……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啊……”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绝望的深渊里徒劳地哭喊挣扎。哪里还有半分叱咤风云、冷酷无情的商界大佬模样?只剩下一个被彻底击垮、灵魂破碎的可怜虫。

鹿之期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自己脚边、崩溃痛哭、状若疯魔的周镇。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一半在光里,冰冷如霜;一半在阴影中,幽深似潭。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报复的快意,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死寂和疲惫。

她放在心口的手,感受着自己胸腔里那颗衰弱的心脏,依旧在顽强地、微弱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熟悉的、磨人的钝痛。这疼痛提醒着她,这场戏,还差最后一幕。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那扇依旧亮着红灯、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那扇门后面,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乎生死的器官移植。她的心脏,正在被放入另一个女人的胸腔。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悠长、单调、宣告着生命终结的嗡鸣,猝然穿透了周镇崩溃的哭嚎,清晰地、冰冷地响彻在寂静的走廊里!

是心电图归零的长音!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手术室!

周镇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泪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想用目光穿透厚重的门板!

手术室门顶的红灯,熄灭了。

紧接着,门被从里面推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沈聿率先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冰冷而疲惫。他的视线先是落在轮椅上平静的鹿之期身上,微微颔首,随即转向跪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周镇。

沈聿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了然。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审判者。

跟在沈聿身后出来的几个助手和护士,脸上都带着沉痛和遗憾,默默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个年长的医生走到周镇面前,声音沉重:

“周先生……非常抱歉。手术过程中,苏晚晚女士突发严重的排异反应……我们……尽力了……”

尽力了……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周镇的头顶!

苏晚晚……死了?

那个他捧在手心里、刚刚才为她拍下天价玉镯、他以为会和他共度余生的苏晚晚……死了?

而鹿之期的心脏……那颗被他嫌弃、被他唾骂、此刻本应在苏晚晚体内跳动的心脏……也随着苏晚晚的死亡……一起停止了跳动?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周镇已经破碎不堪的心脏上来回切割!带来一种足以毁灭灵魂的剧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的空洞!

他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都随着那声宣告死亡的心电图长音,被彻底抽空了!

他失去了苏晚晚。

而鹿之期……她依旧活着!坐在轮椅上,用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睛,看着他!

他失去了他所“爱”的。

他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

他什么都没有了。

周镇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茫然。他空洞的眼神,越过冰冷的距离,再次落回轮椅上鹿之期的脸上。

鹿之期也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褪尽。刚才那番激烈的情绪波动和手术室传来的死亡讯号,显然对她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造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她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仿佛随时会从轮椅上滑落。然而,她的眼神,却依旧死死地锁定着周镇。

那双眼睛,像两口即将枯竭的深井,幽暗、冰冷、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到极致的东西——五年积压的屈辱和痛苦,报复得逞后的疲惫与虚无,生命走到尽头的悲凉,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恨意。

那恨意,是她生命之火最后燃烧的燃料。

她看着周镇那张写满了崩溃、空洞和彻底绝望的脸,看着他额角流下的鲜血和泪水的混合物,看着他跪在自己脚边如同一条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

然后,在周镇那彻底失去焦距的、茫然的目光注视下——

鹿之期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周镇看清了。

看清了她无声的唇语,那最后的、如同诅咒般刻入他灵魂深处的三个字:

**“太晚了。”**

无声的宣告落下。

下一秒,鹿之期那双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燃烧着最后恨意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

闭上了。

她靠在轮椅背上,头无力地偏向一侧。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提线木偶。

一直站在她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护工(陈默)迅速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他看向沈聿,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地上如同行尸走肉的周镇,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声音冷静地吩咐助手:“准备急救室!立刻!”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护工推着彻底失去意识的鹿之期,在沈聿等人的簇拥下,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只留下滚轮摩擦地面渐行渐远的回响。

空旷冰冷的走廊里,只剩下周镇一个人。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额角的鲜血混着泪水,在他肮脏的脸上凝固。手术室大门敞开着,里面是冰冷的无影灯和死亡的气息。宣告苏晚晚死亡的心电图长音似乎还在他耳边尖锐地回响。而鹿之期最后那个无声的、冰冷的唇语——“太晚了”——则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

他得到了所有“应得”的报应。

他什么都没有了。

空旷的走廊里,死寂无声。只有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冻结成永恒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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