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远在清晨五点半的闹铃声中惊醒。
不是自然醒,而是心脏猛地一沉,像是从高处坠落。这是他长期加班养成的生理反应——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邮件或线上会议。
他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出租屋里一片灰暗,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没有急着查看工作消息,他先确认了车票信息:上午九点零七分,K字头快车,硬座。
一种近乎叛逆的快感,混合着对未知的不安,在他胸腔里涌动。他迅速起身,往那个很少使用的双肩包里塞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充电宝、耳机,还有那瓶没吃完的胃药。动作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怕慢了一秒,就会被那股无形的力量重新拖回办公椅前。
早高峰的地铁依旧是一场战役。徐明远被人流裹挟着,挤在闷罐一样的车厢里,鼻尖充斥着各种香水、汗水和早餐食物的混合气味。他戴着降噪耳机,但隔绝不了身体的挤压和晃动。他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或麻木的脸,看着有人还在争分夺秒地打电话沟通工作,忽然觉得这一切离自己无比遥远。
火车站永远喧嚣。电子屏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车次信息,广播里女声机械地播报着。他取了票,通过安检,在候车大厅找到了对应的检票口。周围是拖着大包小裹的民工、抱着孩子的妇女、大声讲电话的生意人……一种鲜活而粗糙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与他平日里接触的白领圈子截然不同。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车票上“硬座”两个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将是一段漫长的、可能并不舒适的旅程。但他心里奇异地没有太多抵触。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城市景观开始向后移动,从密集的高楼,到低矮的厂房,再到逐渐开阔的田野。徐明远靠在窗边,看着那些飞速掠过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和作物,看着远处如黛的青山轮廓。
他没有像往常出差那样立刻打开电脑处理邮件,也没有刷无穷无尽的工作群和资讯App。他只是看着窗外,任由思绪放空。耳机里没有放音乐,只有列车规律的“哐当”声,像一种单调却安神的白噪音。
坐他对面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大叔,穿着沾了灰的工装,一上车就靠着窗户打起了呼噜。旁边是一位带着孙子的老太太,小孩咿咿呀呀地说着话,老太太耐心地应和着。
列车员推着小车经过,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声音洪亮,带着市井的活力。徐明远买了一瓶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时间仿佛在绿皮火车里被拉长了。他睡了醒,醒了看窗外,偶尔拿出手机,信号时断时续。他点开“归晚演书”的账号,把那些关于笋干、酸菜、竹编,关于青山坳四季变化的视频,一个个慢慢看过去。那些画面和声音,与他此刻身处的车厢、窗外的景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中午,他去餐车买了一盒看起来油汪汪的盒饭。味道很一般,但他吃得很慢,甚至觉得比公司楼下那些精致的外卖更让人有食欲。
下午,列车在一个小站停靠了十分钟。他下车,站在月台上,深吸了一口带着煤灰和泥土气息的空气。站台上有小贩在卖煮玉米和茶叶蛋,香气诱人。他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天空是那种在城市里很少见的、清澈的蓝色。
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身体上的疲惫,但不是被掏空的那种虚脱,而是经过了长途跋涉后,肌肉微微酸胀的踏实感。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片深色的剪影。车厢里亮起了灯,光线昏黄。有人开始泡方便面,浓郁的味道弥漫开来。对面的大叔醒了,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就着咸菜吃得津津有味。
徐明远看着,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不是在电脑前匆匆扒几口,就是在应酬的饭局上食不知味。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领导在工作群里@所有人,询问另一个项目的进度。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然后默默地将群设置了免打扰。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心里松了一下。
夜色渐深,列车还在不知疲倦地向前奔驰。硬座的座椅并不舒服,腰背开始发出抗议。但徐明远靠着窗,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轮廓,以及窗外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的小村庄,心里却异常平静。
他不知道青山坳具体是什么样子,不知道那位李爷爷会不会愿意搭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趟冲动之行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他知道,他正在远离那个让他窒息的世界。铁轨延伸向前,带着他奔向一个充满竹香和未知的清晨。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