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堡那颗高悬了一日一夜的人头,比任何布告都有效。
当民生司的官吏们再次下乡时,那些原本还想阳奉阴违的乡绅地主,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们不仅主动献出多占的田亩,甚至还从自家坞壁里牵出耕牛,送上农具,只求能在新户籍上,落一个“良民”的身份。
一时间,整个王城周边的乡野,呈现出一派奇异而和谐的景象。
议事厅内,那几位新上任的官员,看向苏毅的眼神彻底变了。敬畏之中,夹杂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们明白了,这位年轻的主公,给百姓的是活路,给敌人的,则是绝路,中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主公,这是罗网整理出的第二份名单。”
贾诩的声音将众人从思绪中拉回。他呈上一卷厚重的竹简,竹简的材质是黑色的,上面用银粉描绘着一张狰狞的鬼脸。
苏毅展开竹简。
上面没有罪状,只有一个个名字,以及名字后面跟着的一长串惊人的数字。
“云州盐铁总商会,会长,钱通。妖乱期间,囤积井盐,哄抬盐价至寻常百倍。其名下‘四海钱庄’,发放血贷,逼死流民三百余口。”
“万福绸缎庄,东家,孙德才。勾结郡守,垄断军需布料,以次充好,致使大炎边军冬衣单薄,冻死冻伤者不计其数。”
“……”
一个个名字看下去,便是一部云州版的“国富论”,只不过,这财富的每一个铜板,都浸透了百姓的血泪。
荀彧站在一旁,面色平静:“主公,盐铁、粮食,乃国之命脉。这些商贾将其玩弄于股掌,无异于在云州的血管里埋入了毒瘤。不除,大夏根基不稳。”
苏毅合上竹简,指尖在鬼脸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人呢?”
“都在王城。”贾诩回道,“钱通在城西的金玉楼摆下了‘和气宴’,请了名单上所有人。说是要共商‘新政’,为主公分忧。”
“分忧?”苏毅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们是想告诉我,这云州的钱,该怎么流,还得他们说了算。”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那一片忙碌却充满生机的景象。
“告诉他们,宴席我收下了。只是这赴宴的人,得换一换。”
……
黑石县。
周仓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
他发现,无论自己是磨斧头、练武艺,还是讲笑话、说奉承,关将军都油盐不进,稳如泰山。
这天中午,他扛着一头刚打来的野猪,兴冲冲地跑到帅帐前。
“关将军!俺给您改善伙食来了!这野猪,肥得很!”
关羽依旧闭目打坐。
周仓也不气馁,自顾自地架起火堆,将野猪收拾干净,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他故意将火堆架在上风口,让那股浓郁的肉香,精准地飘向关羽。
“香!真香啊!”周仓撕下一条冒着热气的猪后腿,故意吃得满嘴流油,吧唧作响,“将军,您不来一口?这可是俺老周亲自烤的,外焦里嫩,一口下去,赛过活神仙!”
关羽的长髯动了一下。
韩信从帐内走出,看到这一幕,有些头疼。他正要开口斥责周仓,却被关羽一个眼神制止了。
只见关羽缓缓睁开眼,看了看那烤得金黄的野猪,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周仓,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无味。”
“啥?无味?”周仓愣住了,“不可能啊!俺放了盐的!还抹了野蜂蜜!”
关羽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重新闭上了眼睛。
周仓呆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他拿起那条猪腿,自己狠狠咬了一大口,咸香酥脆,明明好吃得不行。
“什么叫无味……”他喃喃自语,挠着头,陷入了沉思。
韩信看着关羽那古井无波的侧脸,若有所思。他大概明白了,关将军说的“无味”,并非指口舌之味。
……
王城,金玉楼。
云州最有权势的一群商人,齐聚于此。
楼内雕梁画栋,暖玉铺地,数十名身着轻纱的貌美侍女穿梭其间,奉上佳肴美酒。
坐在主位上的钱通,年约五旬,身材臃肿,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气生财的笑容。
“诸位,”他端起酒杯,环视一圈,“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一件大事。”
“钱会长,您就直说吧。”万福绸缎庄的孙德才有些不耐烦,“那姓苏的摆明了是要动我们。又是分田,又是立司,下一步,就该拿我们的钱袋子开刀了!”
“孙老板稍安勿躁。”钱通呷了口酒,慢悠悠地说,“他苏毅是条猛龙,可猛龙也压不过地头蛇。这云州的买卖,离了我们,他玩得转吗?粮食调度、布匹行销、盐铁冶炼,哪一样不是捏在我们手里?”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脸上的忧色去了几分。
“他要兵,我们可以给他钱粮,让他去跟妖兽拼命。但他要是想砸我们的饭碗……”钱通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那就别怪我们,让他这大夏王,坐不稳这把椅子。”
他放下酒杯,拍了拍手。
屏风后,走出了六道身影。
这六人皆身着黑衣,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青铜面具,气息阴冷,如同从地府里走出的勾魂使者。
“这六位,是我高价请来的‘六合客’,每一位,都有开脉境的修为。”钱通得意地介绍道,“有他们守着,别说一个苏毅,就是大炎的郡守亲至,也得掂量掂量。”
在座的商人们,顿时心头大定,纷纷举杯恭维。
“钱会长深谋远虑!”
“有此六位高人,我等高枕无忧矣!”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突然,一阵轻微的、细碎的脚步声,从楼外传来。
那声音很奇怪,不似军队行进的整齐,也不像江湖好手的轻盈,倒像是……六个人,穿着同样的鞋子,用同样的步调,不疾不徐地走来。
钱通眉头一皱:“谁在外面?”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门口,站着六个同样戴着斗笠、身形干练的黑衣人。
他们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气息,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六尊没有生命的影子。
“什么人?滚出去!”孙德才借着酒劲,拍案而起。
没有人回答。
其中一个黑衣人,缓缓抬起了手。
钱通请来的那六位“六合客”,脸色骤变,几乎同时暴起,各自抽出兵刃,护在了钱通身前。
下一刻,剑光亮起。
六道剑光,从六个不同的角度,同时亮起。
快。
快到极致。
快到在场的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一片交织的剑网,甚至没看清他们是如何出剑的。
那六位不可一世的“六合客”,脸上的惊骇还未完全绽放,身体便僵在了原地。
噗、噗、噗……
六颗头颅,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天而起。鲜血如喷泉,染红了华美的地毯。
金玉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商人都僵住了,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门口的六个黑衣人,收剑回鞘,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为首之人,从怀中取出一卷黑色的竹简,缓缓展开。
“奉主公之命,宣读名单。”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冰冷的钢铁。
“云州盐铁总商会,钱通。”
他念出一个名字,身旁便有一人,化作一道残影,掠过钱通的座位。
钱通脸上的肥肉抖动着,想要求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颗头颅,落在了酒桌上,滚进了盛满珍馐的汤盆。
“万福绸缎庄,孙德才。”
又一道残影闪过。
孙德才的身体,缓缓滑下椅子,断颈处,血流如注。
那黑衣人,就站在一片血泊之中,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一个一个地,念着竹简上的名字。
每念一个,便有一道剑光亮起,便有一颗人头落地。
这是一场精准而高效的处决。
六剑奴的剑下,没有惨叫,没有反抗,只有死亡。
当最后一个名字被念完,雅间内,除了六剑奴,再无一个活口。
为首的黑衣人收起竹简,对着空无一人的酒席,微微躬身。
“主公,宴毕。”
说罢,六道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只留下满室的血腥,和一桌无人享用的“和气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