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岩“规则探针”与星璇“本能导航”的双重指引下,“星槎二号”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走索者,在由混乱规则交织而成的无形钢丝上,艰难而稳定地向着目标区域的核心深入。
越是靠近罗盘所指引的、闪烁所感知到的那个“痛苦”源头,周围的景象就越是光怪陆离,仿佛整个星域的物理定律都在这里被强行掰弯、打碎,然后以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随意拼接。这里不再是简单的导航失灵或视觉扭曲,而是呈现出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颠覆认知的宏观“奇观”——或者说,是“规则侵蚀”在这片星域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症状”。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前方一颗中等体积的岩石行星。这颗行星表面原本应有的环形山、峡谷和高原,此刻完全失去了固态物质应有的稳定形态。
只见那连绵的山脉,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粘稠液体一般,正在以一种缓慢而令人不安的速度,沿着行星表面缓缓“流动”!巨大的山脊如同融化的巧克力,蜿蜒扭曲,彼此交融;高耸的山峰则像滴落的烛泪,顶部不断拉长、下垂,与下方“流淌”上来的山脉基座重新汇合。整个行星的地貌,仿佛是一幅被水浸湿后,色彩和线条都开始模糊、流动的油画,充满了动态的、非自然的诡异感。
“山……山在动?!” 阿土扒在舷窗上,小脸几乎要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瞪得溜圆,“它们是在……跳舞吗?还是说……它们其实是活的?”
“非是生命,而是‘刚性’与‘塑性’的法则界限在此地被模糊了。” 云笈凝视着那颗流淌的行星,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违反常理的景象,“构成山脉的岩石,其分子间作用力与宏观结构稳定性的规则被削弱甚至篡改,导致其表现出类流体特性。此乃‘规则侵蚀’对物质基础属性的直接干涉。”
墨痕则从更实际的角度感到了恐惧:“要是咱们的飞船掉到那上面……会不会也像块黄油一样化开?” 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遍飞船的结构完整性力场。
苏岩手中的罗盘,在指向那颗行星时,银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种强烈的排斥与警示感。显然,那片区域的规则混乱程度极高,并非通途。
他们谨慎地绕开了这颗“液态”行星,继续前行。紧接着,另一幅更加违背常识的景象,在飞船侧方的一片广阔星云中上演。
那片星云色彩绚烂,主要由炽热的气体和冰冷的尘埃构成。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这本应是宇宙中几乎铁一般的法则——热量应该自发地从高温物体传向低温物体,最终达到平衡。
然而,在这里,这条铁律被公然践踏了。
众人清晰地看到,星云中那些本应散发着高温、呈现亮白色的气团,其热量正诡异地、源源不断地流向附近那些本应极度寒冷、呈现暗蓝色的冰尘区域!结果是,那些冰尘非但没有被加热气化,反而因为吸收了远超其承载极限的热量,自身开始发出刺眼的白光,甚至剧烈地“燃烧”起来!而释放热量的炽热气团,则因为热量的莫名流失,温度骤降,颜色迅速黯淡,甚至边缘开始凝结出不该存在的冰晶!
冰块在恒星旁燃烧,火焰在冰原中冻结——一幅完全颠倒的热力学图景,赤裸裸地展现在宇宙尺度上。
“热量……在倒流?” 白芷轻诵佛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悯,“因果倒置,熵减自发……此方天地,已病入膏肓。万物皆失其位,众生皆苦其形。”
司文星的远程连接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充满逻辑错误和乱码的警报,最终归结为一句:“检测到局部熵值持续性负增长……错误……宇宙常数崩溃警告……” 连他那冰冷的逻辑系统,都无法处理这种根本性的悖论。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则是一次险些发生的“碰撞”。
两颗不规则的小行星,正沿着各自的轨道,从不同的方向,看似即将在飞船前方不远处交汇。按照常规,它们应该会发生剧烈的碰撞,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改变轨道。
然而,当它们接近到几乎要接触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两颗小行星,没有任何减速或偏转,就那么直直地、毫无阻碍地,从彼此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仿佛它们并非实体,而是两个处于不同相位、互不干涉的全息投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它们的轮廓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模糊和重叠,然后便各自沿着原有的轨迹继续飞行,仿佛刚才那违反所有碰撞定律的一幕从未发生。
“虚……虚空体?!” 墨痕的声音都变了调,“它们难道没有实体吗?还是说……这里的‘实体’概念本身出了问题?!”
“非是虚无,而是‘相互作用’的规则在此处失效了。” 苏岩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两颗渐行渐远的小行星,感受着罗盘传来的、对那片区域的强烈规则冲突预警,“构成它们的物质依然存在,但使它们能够相互碰撞、产生力的作用的规则被暂时‘屏蔽’或‘修改’了。在此地,万物可能彼此‘视而不见’。”
阿土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挠了挠头,给出了一个朴素的总结:“这里的东西……好像都不太听话的样子。”
随着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症状”接连出现,苏岩手中的周天星辰盘,以及寄居其中的闪烁,反应也变得越来越剧烈。
罗盘的银光不再是简单地闪烁,而是开始不规则地明灭、抖动,甚至偶尔会短暂地变幻成其他不稳定的颜色,如代表警告的赤红或代表紊乱的灰白。盘面上那些原本稳定流转的星辰光点,也出现了轨迹混乱、相互碰撞湮灭又重生的异常现象。
而闪烁传递出的意念,则充满了越来越浓烈的悲伤、痛苦与焦急。
“呜……好难受……到处都是……错误的声音……” 闪烁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在忍受着巨大的噪音污染,“节点……它很痛……它在‘尖叫’……我听得到……”
“它散发的波动……乱了……全乱了……” 闪烁努力地描述着它的感知,“稳定的规则……被它推开……混乱的规则……被它吸引……然后……变得更乱……再散出去……”
通过闪烁那纯粹而直观的感知,以及苏岩“规则探针”对周围环境混乱源头的追溯,一个清晰的图景逐渐在众人脑海中形成:
那个他们寻找的、“观测者”留下的校准节点,本身并未被彻底摧毁。但它似乎发生了严重的“故障”,其内部维持规则稳定的核心机制出了问题。它不再平静地监测和微调规则,反而像是一个失控的、不断发出刺耳噪音和错误信号的混乱源头!
它自身散发出的规则波动变得极其扭曲和不稳定,这种扭曲的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干扰、覆盖、乃至强行修改着周围区域的正常宇宙规则。它排斥秩序,吸引并放大混乱,将自身承受的“痛苦”,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辐射到了整个星域!
那颗流淌的行星,那片热量倒流的星云,那些相互穿透的小行星……所有这些颠覆常识的“症状”,其根源,都指向了那个位于区域核心的、正在不断散发痛苦与混乱波动的故障节点!
它不再是秩序的维护者,反而成了混乱的策源地。
目标,已经确认。但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
他们不仅要修复一个古老的、技术远超理解的造物,还要在它不断散发出的、足以扭曲现实规则的干扰场中接近它。这无异于在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中,去修理一根本身就在不断漏电并引发更多雷电的高压电线。
苏岩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震撼与沉重。他看向伙伴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但眼神中却没有任何退缩。
“我们找到了问题的核心。” 苏岩的声音在寂静的主控室内响起,沉稳而坚定,“那个节点还‘活着’,但它在痛苦,并且在制造更大的痛苦。我们必须靠近它,关闭或者修复它。”
“怎么搞?” 墨痕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问道,“看这架势,直接冲过去,怕不是咱们的飞船也要变得跟那山一样开始流动,或者跟那俩小行星一样互相穿来穿去?”
“不能硬闯。” 苏岩握紧了手中躁动不安的罗盘,“我们需要找到它规则辐射的‘间隙’或者‘规律’。再混乱的波动,也并非完全无序。闪烁,你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它‘尖叫’的节奏和那些混乱波动的强弱变化吗?”
闪烁的意念努力集中起来,如同在嘈杂的噪音中分辨特定的频率:“我……我试试……它的‘痛苦’……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强……有时候……会弱一点点……”
“好!” 苏岩眼中精光一闪,“我们就抓住它‘痛苦’稍弱的间隙,利用星璇对‘舒适’路径的本能,突入进去!”
“星槎二号”再次调整姿态,如同一个蓄势待发的猎手,紧盯着那片规则扭曲最为剧烈、也最为核心的空域,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瞬间。
最终的对决,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