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执着于看呢?”
通窍的声音在陈阳耳中回荡,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疑惑:
“就不能像通爷我一样,不看,只用听吗?”
“听?”
陈阳一愣。
“对啊,就是慢慢地听啊。”
通窍扭动着身躯,仿佛在演示一种玄妙的状态:
“用你的心,用你的灵觉,去感知对方的气息,韵律,本质。皮囊不过表象,瞬息万变,记它作甚?”
陈阳心中一动。
忽然反应过来,这通窍身为蚯蚓,本就无目。
它的世界,恐怕确实是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在感知万物。
他忍不住追问:
“那你听那林洋,原本是何模样?”
通窍想了想,回答道:
“有眼睛,有嘴巴,还有……”
陈阳一愣。
这不是修士的基本特征吗?
陈阳听得不耐烦,打断了通窍回忆:
“这不全废话吗?每个人不都长着差不多的五官?两个眼睛看东西,一个嘴巴吃东西,还有两个鼻孔出气……具体,具体不都那样吗?”
通窍又想了想,这一次回答带着浓浓的敷衍:
“通爷我从不记那些无聊的长相,只记气息!他的气息,有点特别,有点……香气,又有点……烟熏火燎……嗯,说不清,反正记住了。长相?就那样吧,没啥特别的。”
陈阳听得头皮发麻,这说了等于没说。
他又问:
“那你这听的本事,需要练习多久才能掌握?”
通窍似乎思考了一下,给出一个让陈阳绝望的数字:
“唔……按入门的时间算,大概……几百上千年?就能初窥门径了吧?到时候不用依赖神识外放,更不用靠那对不靠谱的眼珠子,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几百年?
上千年?
陈阳只觉得眼前一黑。
等到自己炼出这本事,恐怕都猴年马月了!
他无奈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退而求其次:
“那只用眼睛看!就用眼睛,能不能看清楚?”
“用眼睛看啊……”
通窍的意念带着几分嫌弃:
“那就千万别正着看!”
“不正着看?那怎么看?”
陈阳不解。
“侧着看!要斜着眼看!”
通窍仿佛在传授什么绝世秘籍:
“先从上面往下瞅瞅,再从下面往上瞄瞄,然后从左到右扫一遍,再从右到左溜一圈……每个犄角旮旯的角度都看一遍,拼凑起来,兴许就能看清楚了!”
陈阳依言,下意识地试着斜眼看向虚空。
想象着林洋可能站立的方位,那模样看起来着实有些怪异和……
不礼貌!
“这……这斜眼看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陈阳有些犹豫。
“没办法啊!”
通窍理直气壮:
“谁让你的眼睛就这么点本事?除非你修为远远高过对方,神念一扫,便能洞彻虚妄,直视本质。”
“否则,想用这对凡眼看清一个刻意隐藏,或者本身就不凡的人,就只有这个笨办法!
“换个角度,总能发现点不一样的东西。”
它顿了顿,仿佛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又举起了例子:
“你知道西方传说那些佛陀,如果涅盘圆寂了,他们怎么寻找转世灵童吗?”
陈阳一愣:
“佛陀……还会死吗?”
在他浅薄的认知里,佛陀应是神通广大,超脱生死的存在。
“当然会死啊!”
通窍的语气带着一种的鄙夷:
“又不是什么真正不死不灭的玩意儿,都不如通爷我长命,为什么不会死?只不过是寿命比寻常生灵悠长许多罢了。”
“那……如何寻找转世?”陈阳被勾起了好奇心。
“当然是动用各种法器,秘术推演寻找啊!不过最快的办法嘛……
通窍顿了顿,道:
“就是跪拜!”
“跪拜?”
“对啊!找到那些有可能是转世灵童的孩童,挨个跪拜过去!”
通窍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描绘感:
“你想想,你站着的时候,视线是向下的,看到的可能就是一个个流着鼻涕、懵懂无知的蠢小孩儿。”
“但如果你跪下来,身体伏低,视线变成由下往上……”
“角度一变,看到的景象可能就截然不同了!”
……
“会看到什么?”
陈阳眨了眨眼,追问道。
“佛光啊!”
通窍的声音仿佛都亮了几分:
“站着往下看,你看不见佛光,因为你不拜,心不诚,视角也不对。”
“但如果你真心跪拜,换个角度,心境也随之改变……”
“说不定就能看到那孩童周身笼罩,常人看不见的煌煌佛光!”
陈阳闻言,若有所思。
视角的改变,竟能带来认知的颠覆?
通窍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又举一例:
“再比如,有一些厉害的妖物,狡猾无比,会幻化成得道高僧的模样,潜伏在寺庙之中,趁机吞食香客信徒。”
“你若是正面看他,宝相庄严,慈悲为怀,佛光普照。”
“但只要你绕到他的背后,换个角度……或许就能看到,他身上那件看似神圣的袈裟,其实是由一张张血淋淋的人皮缝制而成!”
陈阳听得一愣一愣的,背脊隐隐有些发凉。
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让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村子里……
那些围坐在村口老槐树下,叼着旱烟袋的老大爷们。
也是这般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各种山精野怪,狐仙鬼魅的传说。
真真假假。
难以分辨。
不过如今的东土修真界,秩序相对井然。
至少明面上,早已不见那些传说中的妖魔踪迹。
据说它们大都生存在那神秘,而危险的外海。
想到外海,让陈阳心中一动。
他猛地看向通窍,试探着问道:
“你……你去过外海?”
“外海?”
通窍似乎被这个问题勾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扭动的动作慢了下来。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红色,像一层膜一样的结界吧?哼!原来根本没有那玩意儿!”
“内外本该是一体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家伙后来给立起来的,硬生生分出了什么内海、外海……”
它语气中带着不满,随即又得意起来:
“至于现在所谓的外海那边嘛……”
“嘿嘿,通爷我的小弟多得去了!”
“各种奇形怪状的都有!将来你要是在东土混不下去了,想去外海闯荡,跟着通爷我,保管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陈阳听着它这番吹嘘,默不作声。
心中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可没忘记刚才那头被通窍好心帮助,此刻还躺在后山不知死活的烈焰虎。
那烈焰虎从头到尾都在挣扎哀嚎。
显然对这小弟的身份是极度抗拒的,完全是通窍一厢情愿。
这蚯蚓的话,十句里能信一句就不错了。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动手从通窍身上取了些许血肉,封存于玉瓶中,便带着它返回了院落。
对于切割通窍血肉,陈阳如今已是驾轻就熟。
这东西的生命力顽强得惊人,割掉一部分,只要让它往灵气充裕的土里待上一会儿,很快就能重新生长出来,仿佛无穷无尽。
不管门中其他弟子如何将通窍奉若神明,惊叹其断肢再生之神异……
在陈阳这里,相处久了,剥开那层祖师之宝的光环,它本质上就是一条比较奇特,会说话,爱好有点……小众的蚯蚓而已。
这或许便是角度不同,带来的认知差异吧。
天天接触,习惯了。
也就没了那份敬畏感。
然而。
尽管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但因为林洋之事,陈阳内心深处始终有些坐立难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刺扎在那里。
第二天。
当天色刚亮,院门外便隐隐传来等候弟子的交谈声时。
陈阳罕见地没有立刻开门迎客。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才打开了院门。
门外排队的弟子见到他,纷纷露出笑容,准备上前。
陈阳却抬手制止了他们,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朗声道:
“诸位师弟师妹,对不住了。今日陈某有些私事需处理,暂停诊疗一日,还望海涵。大家明日请早。”
弟子们闻言。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言。
纷纷拱手表示理解,随即缓缓散去。
陈阳目光扫过人群,注意到其中有一人身着琴谷弟子的服饰。
他心中一动。
快步上前,拦住了那名弟子,客气地询问道:
“这位师弟,打扰一下。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你们琴谷,可有一位名叫林洋的师兄?他的居所大致在哪个方位?”
那琴谷弟子闻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茫然之色。
他挠了挠头,努力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疑惑地道:
“林洋?陈师兄,我们琴谷……有叫这个名字的弟子吗?我入门了八年了,从未听说过啊。”
这个答案,并未出乎陈阳的意料。
昨夜强行冲刷祖窍,驱散那金色粉末后,他已明白,这便是天心蒙尘的影响。
眼前这个弟子,没有如同一般的蚯蚓功,能冲刷自身窍穴。
除非他将来筑基成功,有机会洗涤天心,否则这些被蒙蔽的记忆,恐怕很难恢复。
而这蒙尘之力,显然影响范围极广。
他不死心。
又接连询问了另外几名琴谷弟子。
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皆是一脸茫然,纷纷表示不认识,没听说过林洋此人。
陈阳心中暗叹。
看来想从普通弟子这里得到线索是行不通了。
他沉吟片刻。
决定直接去往琴谷,凭借记忆和感觉寻找。
然而。
当他试图回忆林洋的具体住处时,却发现自己竟毫无头绪!
每一次,都是林洋主动前来寻他。
或白天叩门,或夜间悄然而至。
自己竟从未想过,也未曾问过,林洋在琴谷的居所究竟位于何处!
“是因为前夜的蒙尘?”
陈阳喃喃自语,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对,昨夜我已洗去蒙尘,记忆清晰。”
“也并非他刻意隐瞒,而是……”
“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其他朋友。这几年,除了与我往来,他几乎都是独来独往……”
想到这里,陈阳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没有再耽搁,径直动身前往琴谷。
到了琴谷。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询问普通弟子。
而是凭借掌门亲传的身份,直接登上了琴谷主事山峰。
求见了负责管理门中弟子名册与居所事务的执事长老,徐长老。
这位徐长老须发皆白,面容慈和。
陈阳与他算是旧识。
当年他与李炎在内门试炼上交战,便是这位徐长老主持。
后来他报名参加亲传弟子试炼,也是经由此老之手。
陈阳说明来意,恭敬询问道:
“徐长老,弟子想向您打听一个人,琴谷弟子,名为林洋。不知长老可否查阅一下名册,告知弟子他的居所所在?”
徐长老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沉吟道:
“林洋?这个名字……甚是陌生啊。”
他转身取过一本厚重的玉册,以神识细细查阅起来。
片刻后。
他抬起头,肯定地摇了摇头:
“陈师侄,老夫已仔细查过近十年入门的琴谷弟子名录,并无名为‘林洋’者。你是否记错了?或是其他峰的弟子?”
陈阳心中猛地一沉。
连掌管名册的筑基长老都查无此人!
这天心蒙尘的影响,竟如此深远可怕!
结丹修士是否会被影响他不得而知。
但如今门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筑基期,最强也只是沈红梅道纹筑基,无法洗涤天心。
如此看来。
整个青木门上下,除了自己这个冲开蒙尘的异数,以及通窍之外……
恐怕再无第三人记得林洋曾在此地存在过!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换了一种问法:
“徐长老,或许是弟子记岔了。”
“那……不知琴谷之内,可有哪些空置许久,无人居住的弟子院落?”
“弟子想去看看。”
徐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陈阳意欲何为:
“空置院落?陈师侄,你打听这个作甚?莫非……是想搬到我们琴谷来居住?”
他猜测道。
或许陈阳是想换个环境?
陈阳连忙摇头否认:
“长老误会了,弟子并无此意。只是……只是心血来潮,想随意看看,还请长老行个方便。”
徐长老虽觉奇怪,但看在陈阳掌门亲传的身份上,也未多问。
于是点头道:
“既是如此,随老夫来吧。”
他领着陈阳,在琴谷内几处较为偏僻,确实空置已久的院落前驻足。
这些院落久无人气。
门楣上落满灰尘,院中杂草丛生。
一片荒凉景象。
显然不可能有人居住过。
直到来到第五间院落时,陈阳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这处院落位置更为幽静,背靠一片小小的竹林。
院门虚掩。
推开后。
映入眼帘的是干净得近乎反光的青石板地面,角落不见一片落叶。
院中的小楼样式简单,与陈阳刚晋升内门时居住的阁楼颇为相似。
但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这院落……平常有人打扫吗?”
陈阳指着那一尘不染的景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徐长老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咦?这倒是奇了。按名册记载,这院落应是空置才对……怎会如此洁净?像是有人常住一般。”
他也感到了不对劲。
“徐长老,能否打开阁楼房门,容弟子进去一看?”陈阳请求道。
“自然可以。”徐长老点头同意。
陈阳推开虚掩的楼门,走了进去。
一楼陈设极其简单,几乎空无一物。
沿着木梯上到二楼,景象更是简洁到了极致。
一个孤零零的蒲团置于房间中央,一张硬板木床靠墙摆放,床边只有一张低矮的琴案。
除此之外。
再无他物。
徐长老打量着这过分简洁,甚至可以说是清苦的环境,疑惑更甚:
“这……这究竟是哪个弟子在居住?登记册上明明没有……而且,既是修行居所,何至于简朴至此?”
陈阳没有说话,他的心却在这一刻彻底明了。
就是这里!
这就是林洋住的地方!
一个心思那般缜密复杂,居住的环境竟如此简洁,甚至可以说……寂寥。
这与陈阳截然不同。
陈阳过去的简洁是因为资源匮乏,必须心无旁骛地修炼。
而后来有了灵石,他也将院落翻修扩建,添置了不少用度。
可林洋不同。
他随手就能拿出装满极品灵石的储物袋,绝无可能是出于贫穷。
这只能说明,他习惯如此。
或者说,他内心追求的便是这种极致的简单与空寂。
陈阳下意识地走到窗边那张琴案旁。
他能想象出,平日里,林洋或许就是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对着窗外的景色,一遍遍地抚弄着那张古琴。
难怪……
难怪他晚上总喜欢来找自己。
或许,门中的独处,即便对他而言,也会感到一丝……无聊吧?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透过擦拭得晶莹剔透的窗户,望向院落之外。
窗外不远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草地。
然而。
仔细看去。
那并非人工栽培的灵草灵药。
而是各种藤蔓与杂草肆意交织生长,郁郁葱葱,散发出远比寻常草木浓郁得多的灵气。
陈阳体内修炼《乙木长生功》所积攒的乙木精气,对那片草地产生了清晰的共鸣与吸引。
如此灵气充裕之地……
若是开垦出来种植灵药,定然收获颇丰。
如今却任其荒芜,长满无用的杂草,实在是有些浪费。
他凝视着那片藤蔓交织的绿色,看了好一会儿,才仿佛随口般向身旁的徐长老问道:
“徐长老,窗外那片草地,生的那是何种杂草藤蔓?灵气似乎颇为充裕,为何不加以利用?”
徐长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一丝了然,随口回答道:
“那个啊?那就是情蛊草啊!”
“据说早年有些弟子喜欢用它的汁液炼制些……助兴的小玩意儿。”
“后来门中长老觉得此物易引人堕落,而且假如不经炼制……”
“本身毒性对于炼气初期弟子来说,难以化解!
“便下令琴谷不得再大规模种植,只留了这一小片作为研究药性之用,任其自生自灭了。”
……
“情蛊草?!”
徐长老的话音如同惊雷,猛然在陈阳耳边炸响!
陈阳的神色瞬间僵住。
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怔在了原地!
情蛊!
竟然源于此地!
林洋的窗外,就生长着这片……
造就了赵嫣然身上情蛊,和改变了他的命运……情蛊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