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逋咳嗽一声。
林浣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退到他身后,像只小雌猫一样,眼神警惕地盯着众女子。
李逋缓缓道:“你们听好了,我要吟诗一首!”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本以为柳永的这首《蝶恋花》必能震惊全场,可众女子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一时无法评判好坏。
有女子低声议论:“这诗格式怪怪的,不像咱们常见的五言七言,但细细咂摸,好像也有几分意思。”
就在这时,画舫中走出一鹅蛋脸女子。
这女子眉目如画,身姿婀娜,一袭素色长裙宛如池中莲。
她一出现,众女纷纷让路。
她走到船头,冲李逋盈盈一礼,柔声道:“奴家关菱,敢问公子,此诗该如何吟唱?”
李逋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懂行。
他略一思索,看向王猛。王猛拿出纸笔,根据李逋叙述的平仄、韵脚一一标注,再写下《蝶恋花》词牌的乐谱。
关菱接过乐谱,惊喜道:“公子大才,请容妾身斗胆一试。”
言罢,老鸨送来一把古琴,她指尖轻拨,琴声悠扬而起。以吴侬软语轻声吟唱,琴声与歌声交织,随水飘荡,婉转低回,仿佛将词中的春愁、疏狂、憔悴都唱了出来。
湖上其他画舫中人听到歌声,纷纷侧耳倾听。
有人惊叹:“这是哪位才子的新作?竟如此动人?”
还有客喊道:“快划过去看看,快去看看!”
不一会儿,湖面上的画舫纷纷朝关菱画舫聚集。甚至是岸上的游客,也受歌声吸引,不自觉围了过来。
待关菱唱罢,画舫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赞叹声。
几个浪荡子高喊:“小娘子,再来一曲!”
关菱没理他们,躬身请李逋上船,吩咐老鸨:“去烫一壶好酒来。”
老鸨在旁,毕恭毕敬的称是。
李逋低声问:“这个女子是何人?这么大架子?”
王猛道:“画舫花魁,整条船都是打着她的名头赚钱的,据说是只卖艺不卖身。”
李逋半信半疑道:“真的?”
王猛又露出一副“你懂得”的神情:“这些画舫魁娘,多是权贵公子们的情人。”
李逋入座后,关菱亲自为他斟酒,柔声问:“公子可否告知姓名?妾身也好铭记于心。”
李逋略一沉吟:“在下姓柳,叫我柳三变就行。”
关菱道:“柳公子,方才那首《蝶恋花》,妾身甚是喜爱。不知公子可否将此词赠予妾身?”
李逋摆摆手道:“秦姑娘既然喜欢,那便送给你吧。不过……”他伸出一只手。
关菱愣了一下,疑惑道:“什么?”
李逋道:“当然是给钱呀。”
关菱先是一怔,随即掩嘴轻笑:“公子真是个奇人,不知要价几何?”
李逋伸出一根手指,本打算要一百两银子,谁知关菱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一千两?”
李逋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关菱见李逋神色有异,以为他嫌少,便柔声道:“若是公子觉得不够,妾身还可以再加。”
李逋连忙干笑道:“够了够了,一千两就一千两吧,权当卖姐姐一个人情。”
关菱吩咐老鸨:“去取一千两银票来,给柳公子。”
老鸨很快取来一张千两银票,恭敬地递给李逋:“公子看清了,这可是河西票号,三途昌的银票。”
李逋接过银票,心中既惊喜又有些心虚。
关菱问:“柳公子是要去彩楼?”
李逋点点头,道:“正是。”
关菱撩开帘幕,见湖面上已被堵得水泄不通,各色画舫挤在一起,船头船尾都是人,探头往这儿瞅。
她笑道:“要上彩楼,怕是不容易呀。”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几名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船头上,喊道:“秦姐姐,是哪位公子为你写的歌?莫藏私,让妹妹们见见,雨露均沾呀。”
关菱脸颊绯红:“柳公子,看来您今晚是走不成了。湖上十二座画舫的花魁都想要您的诗呢。”
果然,不一会儿,其他画舫的花魁们纷纷派人来请。
有人送来美酒,有人送来珍馐,还有人送来肚兜……
一名身穿红衣的花魁站在船头,故作娇羞,老鸨儿代她喊道:“小公子,我家女儿愿出两千两,求您一首诗!”
另一名绿衣花魁身前的老鸨也不甘示弱,高声道:“去你娘的骚蹄子,我家愿出三千两!”
两边老鸨各不相让,开启骂战,各种污言秽语,简直是不堪入耳。
关菱叹了口气,问李逋:“公子,不如这样,您就在妾身的画舫上,为她们写诗如何?不然,这污言秽语怕是不会停的。”
李逋倒是无所谓:“给钱就行。”
关菱看向老鸨儿,老鸨不情愿的去请各舫花魁登船。面对各色美人环绕,李逋心如止水,只因铜臭喷香。
“林浣收钱,王猛起笔。”
他念着,王猛挥毫泼墨,一口气写了十几首词,从《雨霖铃》到《望海潮》,从《八声甘州》到《玉蝴蝶》,每一首都引得花魁们连连叫好。画舫内外,琴声、歌声、掌声交织在一起,湖面上灯火辉煌,宛如琉璃仙境。
这动静惊动彩楼上贵公子与贵妇人们,忙差下人去寻找因由。
当李逋念完最后一首词后,借着酒意,抢过王猛手中的笔,在船上的素绸屏风写下几行大字。
关菱半天认不出来,只得问:“小女子才疏学浅,请问公子写的是什么?”
李逋翻个白眼:“没文化真可怕。王猛你念给她听。”
王猛想笑又不敢笑,道:“公子,小人不识字。”
李逋大声喊道:“自此日起,凡有井水处,尽可歌柳词!”
这话狂妄,但在场姑娘却都认为恰如其分。李逋心道:“柳三变呀,柳三变,在异世我替你扬名,也算折我冒名顶替之罪吧。”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李逋的词作心服口服。
这不,有个身穿锦袍的小胖子跳上船,高声喊道:“艳词流曲,什么、什么…之音”
他说个开头,好像是忘词,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师爷。
那师爷一脸无奈:“艳词流曲,靡靡之音,不堪入目!这等俗物,也敢妄称‘凡有井水处,尽可歌柳词’?真是大言不惭!”
小胖子连声附和:“对对对!”
王猛起身笑道:“两位兄台,不知有何高见?”
小胖子有些心虚,但身旁的文人却低声催促:“公子莫怕,不过是个写艳词的,穷酸一个!今夜,怎能让他抢咱们的风头!”
小胖子被文人一激,顿时挺直腰板。
他高声道:“知道我是谁吗?”
二人摇头:“不知道。”
小胖子拍拍胸口佩戴的金徽,金徽上画着三兔共耳的纹路:“小爷张墩墩,家父张望龙是河西三途昌的东家!”
李逋低声问:“三途昌是什么?”
王猛道:“河西最大的私人武装商团,票号就叫三途昌。”
张墩墩傲然道:“算你有眼光,我张家虽世代经商,却也懂得圣贤之道,岂能容你这等俗物,玷污士林!”
李逋问:“你想怎么样?”
张墩墩道:“想怎么样?哼!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王猛揶揄道:“既然如此,那张公子想必对诗词也有独到见解,不如现场作一首,让大家品评品评?”
张墩墩慌了神,支支吾吾道:“我……我今日没带笔墨!”
王猛道:“无妨,我这儿有。”说着,他将笔墨递过去。
师爷挡上前:“诗词小道耳,我家公子不屑为之。”
张墩墩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重重拍在桌上:“对!小爷有钱,还写个鸟诗。”
众姑娘一见银票面额发出惊呼。
李逋探头去看,好家伙那可是一张价值五万两的银票。他手伸进袖中,握住铁尺,王猛悄悄抄起板凳。
关菱见状,连忙打圆场:“柳公子才华横溢,张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大家何必伤了和气?不如再饮一杯,共赏这湖上美景如何。”
王猛回头看李逋一眼,那意思是‘该怎么把钱坑过来’。
李逋心里早有主意:“既然张公子是性情中人,敢不敢来赌一赌,一局一千两如何?”
张墩墩也不傻,对方这样问肯定有备而来:“我凭什么要跟你赌?”
李逋笑道:“我是说你输我一局,你给我一千两,你赢我一局,那她手里的钱全是你的。”
张墩墩看向林浣,见她手中那沓银票,少说有万两银钱。
商人的贪婪,冲垮他的戒心。
他道:“可以,不过我要立字据,免得你输了不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