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心乱如麻,在绣墩上枯坐了许久,直到阳光变得刺眼,将房间照得一片亮堂,仿佛要将所有阴霾都驱散,却唯独照不进她心底的角落。她感到一阵胸闷气短,急需一点独处的空间,来梳理这团乱麻。
她看了一眼床上依旧安睡的念雪,对守在一旁的小荷低声吩咐道:“我回房歇息片刻,你看好小姐,有任何事立刻来叫我。”
小荷连忙点头应下。
沈如晦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念雪的房间,回到了隔壁的主卧。外间空无一人,顾长钧不知去了何处,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
主卧内依旧保持着昨日的模样,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她走到窗边,想透透气,目光却无意识地落在了房间角落那个熟悉的、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上。
那是她嫁入帅府时,顾长钧命人打造的。上面还摆放着一些她未曾带走的、早已过时的胭脂水粉和首饰盒。她早已不用这些东西,久病之下,更是素面朝天,对这些身外之物毫无兴趣。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手指拂过光洁的台面,落在了一个小巧的、锁孔已经有些锈蚀的黄杨木匣子上。
这个匣子……
她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珠宝,而是她的一些旧物,一些属于“沈如晦”这个身份、而非“顾少帅夫人”的零星记忆。自从她“病”后,就再未打开过。
她找出那把藏在抽屉夹层里、已经有些褪色的铜钥匙,迟疑着,插入了锁孔。锁簧因久未开启而发出“咔哒”一声艰涩的轻响。
匣盖掀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木质和旧纸张的味道散发出来。
里面东西不多。几封父亲早年写给她的、字迹已然模糊的家书;一枚母亲留下的、成色普通的白玉平安扣;还有……一束用红色丝线仔细捆扎好的、已经干枯变色,却依旧能看出原本形态的……狗尾巴草?
沈如晦的目光,瞬间被那束干枯的草吸引住了。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草穗。
一段被尘封的、带着青草气息和阳光味道的记忆,如同被惊动的蝶群,猛地从心底深处翻飞而出——
……不是帅府森严的高墙,而是城外一片开阔的、长满了狗尾巴草的山坡。
……那时他们刚成婚不久,感情最好。他难得有半日闲暇,偷偷带她骑马出城。她不会骑,只能与他共乘一骑,被他牢牢圈在怀里。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发髻,也吹得满坡的狗尾巴草如同波浪般起伏。她指着那些在阳光下毛茸茸、金灿灿的草穗,笑着说:“你看,像不像一个个小铃铛?”
……他低头看着她被风吹得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极少见的、带着纵容的温柔笑意。他勒住马,翻身下去,走到草丛里,仔细地挑选了最大最饱满的一束,拔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路边野草,也值得你这般欢喜?”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她接过那束狗尾巴草,宝贝似的捧在手里,仰头看他,眼中是全然的爱慕与喜悦:“你送的,就喜欢。”
……回去后,她舍不得扔,便找了红丝线,小心地捆扎好,收在了这个匣子里,仿佛收藏了一段镀着金光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往昔的甜蜜,如同淬了毒的蜜糖,在此刻回想起来,带着令人心碎的讽刺。那时她眼中的温柔笑意,如今看来,是否都带着虚伪的底色?那时她珍视无比的狗尾巴草,是否在他眼中,真的就只是不值一文的“路边野草”?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头痛更加难以忍受。她猛地合上了匣盖,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要将那段可笑的记忆重新死死封存。
旧匣深藏,藏的是一去不返的韶华,是错付的痴心,是如今看来无比刺眼的……过往温情。
未展的眉宇间,锁着的是更深的迷惘与痛楚。
那些被时间风干的狗尾巴草,如同她早已枯萎的爱情,脆弱,苍白,一触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