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言敏锐地捕捉到了沈如晦那声“绿了”背后所蕴含的、超越简单认知的意义。这不仅仅是对颜色的指认,更包含了一种对生命状态变化的朦胧感知,一种极其微弱的、向外的关注。他决定趁热打铁,将治疗更多地与积极的、带有生命愉悦感的体验结合起来。
他不再局限于房间和走廊,开始在天气晴好、阳光不那么炽烈的清晨或黄昏,用轮椅推着沈如晦,到疗养院的小花园里短暂停留。花园里种满了各种热带花卉,鸡蛋花散发着甜香,鹤望兰形态奇异,还有一丛丛颜色各异、热烈奔放的九重葛。
起初,沈如晦对这些过于鲜艳、过于“吵闹”的色彩和气味,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甚至会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或者微微偏开头。方静言并不强求,只是推着她,在花径间缓缓穿行,用平和的声音,告诉她每一种花的名字,描述它们的形状和气味。
“这是鸡蛋花,很香。”
“那是天堂鸟,像不像一只鸟?”
“九重葛,有很多颜色,你看,红的,紫的,白的。”
他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流,不带任何压力,只是将这些美好的信息,轻柔地铺陈在她面前。
这一日傍晚,夕阳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粉色。方静言推着沈如晦,停在了一株巨大的、开满粉紫色花朵的三角梅下。瀑布般的花枝从高处垂落,形成了一片绚烂的花帘,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有几片被风吹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沈如晦盖在膝头的薄毯上,还有一片,恰好落在了她交叠在一起、放在毯子的手背上。
那花瓣柔软,带着夕阳的余温,和一种淡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清香。
沈如晦的目光,先是落在手背上那片粉紫色的花瓣上,看了片刻。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投向了头顶那片如同云霞般繁盛、在晚风中微微颤动的花瀑。
夕阳的金晖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她苍白依旧、却似乎柔和了些许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空洞了太久的眼眸里,倒映着那一片流动的、温暖的粉紫色。
方静言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忽然,他看见——
沈如晦那一直紧抿着、甚至时常因无意识紧张而微微下撇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甚至算不上一个微笑。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微弱的肌肉牵动,如同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漾起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但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细微到极致的弧度,却让方静言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莞尔。
虽然如昙花一现,虽然微弱如星子初现于尚未完全黑暗的夜空,但它真实地发生了!
这不是因恐惧而抽搐,不是因痛苦而扭曲,这是一个……接近于“愉悦”的、积极的表情!
她感受到了美。
或者说,那长久冰封的情感深处,属于“欣赏”与“愉悦”的区域,被这片绚烂的花瀑和温柔的夕阳,极其轻微地……触动了。
那抹极淡的弧度很快便消失了,她的表情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与茫然,目光依旧停留在花瀑上,仿佛刚才那一刻只是方静言的幻觉。
但方静言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被埋藏太久的生机,在厚重的废墟之下,挣扎着,向外界透出的第一缕……微弱的光。
星夜未至,昙花已绽,虽只一瞬,却足以撼动人心。
他推着轮椅,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花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
回去的路上,沈如晦比往常更加安静。但方静言能感觉到,那种安静,不再是完全的真空,而是仿佛多了一点什么……一点点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回味”的东西。
他知道,治疗的焦点,或许可以开始尝试,从基础感知和认知,向着更复杂的情感体验,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