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深感觉自己即将被疲惫、伤痛和绝望彻底吞噬,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双腿如同灌铅般再也无法抬起的时候,前方灰蒙蒙的雨幕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模糊的轮廓。像是一个……石碑?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继续向前。他几乎是拖着身体在移动,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天堑。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轮廓逐渐清晰。
果然是一块石碑。一块巨大的、似乎是用整块青灰色岩石粗糙打磨而成的石碑,突兀地、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不祥,矗立在道路的中央,像是划分界限的界碑,又像是某种不容违逆的警示牌。石碑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留下的坑洼和裂纹,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但它的整体却异常完整,仿佛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其摧毁。
但最诡异的是,石碑上刻着的大字,却鲜红欲滴!
那红色是如此刺眼,如此不自然,仿佛刚刚用温热的鲜血书写而成,甚至能看到某种粘稠的、正在缓慢流动的质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瓢泼大雨疯狂地冲刷在石碑上,雨水顺着刻痕流淌,不仅没有冲刷掉那些字迹,反而让那红色更加妖异,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雨水下愈发鲜艳、醒目,仿佛在主动吸收着雨水中的某种成分!
林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强忍着强烈的不适和莫名的恐惧,靠近石碑,眯起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水渍,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是某种古朴的、接近篆体的文字,但他凭借自己阅读古代医书时对古代字符的些许了解,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勉强能读出大意:
“入此界者,需遵血雨律法。”
“献童男童女者,可免灾厄。”
“违律不献者,化为稻草人,永世守田。”
冰冷的文字,带着一种原始的、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残酷蛮荒气息,穿透冰冷的雨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的心底。
童男童女?献祭?稻草人?永世守田?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敲打着他现代文明的认知底线。这绝不是什么愚昧的迷信标语,结合他之前的经历,这更像是一种规则宣言,一种与此地绑定的、强制性的、并且带有恐怖惩罚机制的铁律!
一股比雨水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他的全身,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这里……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与世隔绝的贫困山村!这里存在着活生生的、残酷的规则!一种与青山医院里那些基于建筑、仪器、医学概念的规则截然不同,但同样诡异、恐怖,甚至更加直白、更加残忍的规则!而且,是直接与“活人献祭”这种古老血腥仪式挂钩的规则!
“祈雨村……”林深喃喃念出石碑角落几个小字标注的村落名称,这个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浓郁的、将希望寄托于虚幻力量的悲哀和不祥。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强烈的不适感,一种直觉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石碑所在的范围。这石碑仿佛是某个庞大活物的触角,停留过久会被其感知。他艰难地迈动脚步,绕过这块如同染血墓碑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头,继续沿着道路向前走去。
道路略微开阔了一些,前方隐约可见一片低矮破败的建筑轮廓,稀疏地散落在雨幕中的山坡上。那应该就是“祈雨村”了。
大多数房屋是土坯房或简陋的木屋,在暴雨中显得摇摇欲坠,许多屋顶已经坍塌,墙壁布满裂痕。窗户大多黑洞洞的,没有丝毫光亮透出,如同一个个空洞的眼窝。整片村落死气沉沉,听不到任何鸡鸣狗吠,也看不到任何炊烟,与其说是一个人类聚落,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被时光遗弃的坟墓群。只有永恒般的风雨声在这片土地上肆虐,反而更衬托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然而,与这片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村口一片相对平坦的、已经变成一片浑圆泥潭的空地上,却聚集着一群人。
大约有二三十个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穿着打满补丁、颜色晦暗的粗布衣服,被雨水彻底淋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或佝偻或瘦削的身形。但他们就这么沉默地站在瓢泼大雨中,围成一个松散的、近乎完美的半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甚至看不到明显的颤抖,仿佛一群被雨水浸泡的、没有生命的陶俑。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口口枯井,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悸的麻木和顺从。那不是对命运的淡然接受,更像是一种长期在恐怖高压下,精神被彻底摧残、希望被完全磨灭后的绝望放弃。
人群的中央,立着一根格外粗大的、被雨水和岁月浸染成深黑色的木桩,像是刑架,又像是祭坛。木桩上,用粗糙的、浸水后更加坚韧的麻绳,牢牢地绑着一个少女。
少女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纤细柔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泥水里,脚踝已经被冻得发紫。她低着头,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像海藻般贴在她苍白的面颊和脖颈上,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尖俏的、毫无血色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被反绑在木桩后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的血丝混着雨水,沿着手腕流下。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密集的雨幕,林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气息,像无形的波纹,冲击着他敏锐的感知。
一个穿着黑色油亮蓑衣、身形佝偻、脸上布满如同干涸土地般深刻皱纹的老者,站在木桩前。他手中握着一根造型奇特、仿佛由某种活藤编织而成、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暗黄色珠子的藤杖,看样子像是村长或主持仪式的祭司。他正用一种嘶哑、古怪、仿佛吟唱又似诅咒的语调,高声念叨着什么。风雨声很大,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但一些关键词却如同冰冷的钉子,清晰地钻进林深的耳中:
“……天降血雨……百日不绝……田地荒芜……疫病横行……六畜暴毙……皆因我等怠慢,触怒神灵……”
“……古老律法……血之契约……不可违逆……唯有献上血脉纯净、未经尘世沾染之童男童女……以其纯粹生机……方能平息神怒,换得一方安宁……”
“……此女陈瑶,年方十七,生辰八字契合,自愿献出己身,以保我祈雨村血脉延续,香火不绝……”
自愿献祭?林深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医生的观察力让他捕捉到了无数细节。他分明看到那名叫陈瑶的少女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正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反抗而死死绞在一起,绳索深深勒进她纤细的手腕,甚至能看到皮开肉绽的痕迹。她身体的颤抖更是源于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本能反抗,绝非什么狗屁的“自愿”!而那些围观的村民,他们的麻木中,除了绝望,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对违背“律法”后那可怕后果的、根深蒂固的、几乎成为本能的畏惧,这种畏惧甚至压倒了对眼前暴行本身可能产生的一丝怜悯。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林深这个不速之客的注视,又或者是某种求生本能驱使,被绑在木桩上的陈瑶,猛地抬起了头!
雨水冲开她额前湿透的发丝,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清秀姣好的脸庞。她的眉毛细长,鼻梁挺翘,嘴唇虽无血色却形状优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罕见的深褐色,此刻因为蓄满了泪水而显得格外明亮,但那光芒中充斥的不是软弱乞求,而是巨大的恐惧、强烈的不甘,以及一种如同被困悬崖的幼兽般的、绝望却不肯放弃的倔强。
她的目光,穿透迷蒙的、令人窒息的雨幕,带着某种最后的、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期盼,恰好与刚刚蹒跚走到村口、不得不倚靠在一截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倒塌的土墙边剧烈喘息的林深,对上了!
那一瞬间,林深清晰地看到,她那双被泪水与雨水淹没的大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极度惊讶和一丝溺水者突然看到远方帆影般的最后希冀的光芒!她的嘴巴被一块脏污的布团紧紧塞住,只能发出压抑的、模糊的“呜呜”声,但她拼命地摇晃着脑袋,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强烈的抗拒和求救的信号。
而也就在这一瞬间,林深的目光,被她脖颈上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枚用褪色红绳系着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