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回春堂的后院,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
陈玄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仿佛他一直都在那里。
聂云竹正在练剑,她没有停下。
灰色的铁剑在她手中,不再是死物,而是她手臂的延伸。
剑光如水,在月下流淌,每一招每一式都简洁而致命。
她身上的气息比数日前又凝实了几分,隐隐有了炼气五层的迹象。
一套剑法练完。
聂云竹收剑而立,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转身,看到院中石凳上的陈玄,躬身行礼。
“公子。”
陈玄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剑上。
“练得不错。”
聂云竹默然。
“小宝呢?”陈玄问道。
“在房里温习您教的吐纳法。”聂云竹轻声回话。
陈玄点点头,便不再言语,闭上眼,似乎在假寐。
……
接下来的日子,云城表面上风平浪静。
回春堂依旧每日开门,来看病抓药的街坊们,只觉得聂大夫的气色越来越好,人也精神了许多。
没人知道,这座小小的城池,已经成了转生道眼中的一个血色漩涡。
每隔三五日,赵忠或张铎便会神色凝重地来到回回春堂。
他们带来一份名单,或是一处地点。
陈玄从不多问,只是接过。
然后,云城内外,便会多出几缕无主的魂魄。
城东的破庙,三名伪装成乞丐的散修,在睡梦中化为飞灰。
城南的客栈,一整个商队,连人带货,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玄的出手,干净利落到了极点。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挣扎的迹象,甚至没有多余的血迹。
这种处理方式,让张铎和赵忠透别惊讶。
毕竟在大周王朝,修行者之间的对决,另一方修行者落败后死亡,大多数只会留下一具干枯的尸体。
因为血气太珍贵了。
明州。
一座阴森的地宫。
地宫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血池,粘稠的血液如同岩浆般缓缓翻滚,冒着一个个气泡。
血池周围,点着上百盏魂灯。
每一盏魂灯,都代表着一名转生道使者的性命。
一名身穿血色莲花长袍的男子,正背对着血池,盘膝而坐。
他身形修长,一头银发披散在肩头,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一股妖异而强大的气息。
转生道明州分舵的护法之一,血莲。
噗。
一声轻响。
血池边,一盏魂灯的火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紧接着,像是起了连锁反应。
噗,噗,噗……
一连六声轻响,又有六盏魂灯,接二连三地熄灭。
地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一名侍立在旁的黑袍属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要跪倒在地。
他知道,那七盏魂灯,代表着刚刚派往云城,由三魂使亲自带领的精锐小队。
全灭了。
从魂灯亮起到熄灭,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血莲护法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的血色,仿佛两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云城。”
“又是云城。”
他缓缓站起身,银色的长发无风自动。
“前后四批人,三十六名使者,其中还有雾剑和三魂。”
“连一个消息都没能传回来。”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但那名黑袍属下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护法大人越是平静,就代表他越是愤怒。
“护法大人,云城……云城定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变故。”
“属下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上报总坛……”
黑袍属下的话还没说完。
血莲护法便转过了身。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名属下,轻轻一点。
那名属下脸上的惊恐凝固了。
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化为血色的粉末,被吸入了血莲护法张开的口中。
“从长计议?”
血莲护法舔了舔嘴唇,血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让那么多人去送死,也应该养肥了那个杀人的家伙,如此,正好让我去收割。”
他走到血池边,看着那一排排熄灭的魂灯,眼中血光大盛。
“传我命令。”
“升仙大典,正式开启。”
“第一站,就从云城开始。”
他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意。
……
接下来的几日,云城出奇的平静。
夜幕降临,陈玄依旧会如约出现在城外。
他负手立于荒野,神念如水银泻地,覆盖方圆数里。
然而,一连三夜,再无任何异常。
第四日傍晚,张铎与赵忠再次登门。
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前辈,这几日辛苦您了。”
张铎抱拳,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城内外的探子回报,转生道的余孽似乎已经绝迹,想来是被前辈的神威吓破了胆,逃离了云城地界。”
赵忠也跟着点头,神色恭敬。
“确实如此,我镇魔司布下的眼线也没有任何发现。”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总让前辈亲自坐镇城外,我等实在于心不安。”
“如今风波暂平,巡防之事,便交由我等负责吧。”
“都尉府的城卫军与我镇魔司的弟兄,会彻夜巡逻,绝不让任何宵小之辈再有可乘之机。”
陈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有人去守着,他当然愿意。
……
宁静,只维持了两天。
第三天,深夜。
都尉府的大门被擂得震天响。
一名城卫军的斥候前来报告。
“都…都尉大人,不好了!”
“西…西郊岗哨…出事了!”
张铎从床榻上惊起,一把抓过旁边的甲胄披在身上。
“慌什么!说清楚!”
“死了……全死了!”
“赵大人的手下……守在山口的八个人……全都死了!”
张铎抓起长刀,直接冲出了府门。
夜风冰冷刺骨。
当张铎和闻讯赶来的赵忠,带着人马赶到城西三十里外的山口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通往外界的一处重要关隘。
镇魔司在此设立了一个临时岗哨,由八名经验丰富的捉刀人驻守。
此刻,这八个人,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姿态。
有的靠在岩石上,似乎在假寐。
有的围坐在熄灭的篝火旁,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干粮。
有的站在哨塔上,手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八座栩栩如生的人形雕塑。
脸上甚至还残留着生前的表情,或平静,或惬意。
然而,他们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身上,也没有任何一丝伤口。
“怎么回事?”
赵忠快步上前。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名捉刀人的手臂。
咔嚓。
一声脆响。
那名捉刀人的手臂,如同风化的岩石,瞬间断裂,掉在地上,摔成了无数暗红色的粉末。
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
那名捉刀人的整个身体,从头到脚,寸寸碎裂,化作一地齑粉。
风一吹,便扬起一片暗红色的尘埃。
“这!”
张铎和其他兵士看得头皮发麻,齐齐后退了一步。
赵忠没有退。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
没有血腥味。
只有一股类似于草木烧尽后的焦糊气。
他又走到另一具雕塑前。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去碰。
而是拔出腰间的佩刀,用刀尖,在那人的脸上轻轻划了一下。
刺啦。
如同刀尖划过干枯的泥块。
一道裂痕出现,迅速蔓延至全身。
然后,又是一阵咔嚓声。
第二具身体,也化作了一地暗红色的粉尘。
赵忠接连试了八具尸体。
无一例外。
这些人,仿佛体内的血肉与水分,在瞬间被某种力量彻底抽干,燃尽。
只留下了一个脆弱的人形空壳。
“这死法,不对劲。”
“他们的死状,和我卷宗里记载的任何一种邪术都对不上。”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他们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张铎环顾四周,除了那八堆人形的灰烬,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赵兄……”
赵忠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地上的那几堆灰烬,脸上一片死灰。
“来的是高手,我们应付不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
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走!”
“去回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