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出奇的安静。
竹林里再没有窜出任何怪物。
幸存的士兵们背靠着背,围坐在火堆旁,谁也不敢合眼。
他们紧握着兵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任何风吹草动的声响,都会让他们瞬间绷紧身体。
一夜未眠。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穿透浓密的竹叶,洒在甲板上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活着,熬过了一夜。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许多人靠着船舷,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睁不开。
“换岗了,李四,去歇会吧。”
一名士兵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声音沙哑。
那名叫李四的士兵正靠在船舷的栏杆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嘿,你小子,睡得够沉的。”
士兵笑了笑,又推了他一把。
李四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士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加重了力道。
噗通。
李四的身体,竟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他身上的甲胄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周围的士兵全都惊醒过来,围了上去。
“李四?”
“怎么回事?”
推人的那个士兵,颤抖着伸出手,将李四的身体翻了过来。
下一刻,所有围观的人,都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李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站岗时的警惕。
可他的胸膛处,甲胄的缝隙里,一丛翠绿鲜嫩的竹枝,硬生生地破开了他的皮肉与骨骼,带着淋漓的血迹,顽强地生长着。
他早已没了呼吸。
“啊。”
一个年轻的世家子弟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发出一声尖叫。
“快,检查所有人。”
楚天渊脸色铁青,发出怒吼。
不用他下令,幸存的人已经疯了一样开始行动。
他们冲进船舱,冲向每一个角落。
很快,一声声惊恐的尖叫,从船上各处接连响起。
“这里也有一个。”
“主计官…主计官也死了。”
“厨房的火夫,他也…”
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整齐地摆放在甲板上。
足足有十六具。
他们死前的姿态各不相同,有的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似乎是在睡梦中离去。
有的还保持着擦拭兵器的动作,有的则坐在桌前,手里还握着半块干粮。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身体的某个部位,无一例外地,都长出了那种诡异的绿色竹枝。
有的从后心,有的从脖颈,甚至有的,是从眼眶里钻出来的。
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楚天渊看着甲板上那一排死状可怖的尸体,长叹一声。
他是盏灯境的强者,若是能正面不杀,他并不惧。
可面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道是如何降临的死亡方式,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人绝望。
幸存的士兵和一些世家子弟们,彻底崩溃了。
甲板上乱成一团。
“你看我,快帮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长东西?”
“别碰我,离我远点!”
“是你,一定是你,你昨晚就咳嗽了,是不是你把这鬼东西带来的?”
猜忌与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每个人的理智。
不久前并肩作战,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同伴。
此刻却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两名士兵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竟是直接拔刀相向,周围的人非但没有劝阻,反而惊恐地向后退去,生怕被他们沾染上。
李老头和彩衣祖孙二人,同样心情复杂。
彩衣的紧紧抓着爷爷的衣角
“又来了…又来了…和那艘船上一样。”
陈玄自始至终都盘坐在船头,他看了一眼四周,竹林葱葱郁郁。
又抬头透过落叶的缝隙看向天空。
良久,陈玄才吐出两个字:“麻烦。”
陈玄起身。
凌空而踏,大袖飘摇
来到到了楼船的上空。
陈玄悬停在半空,缓缓抬起右手。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凭空出现,起初只有拳头大小,却在瞬息之间,膨胀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巨大火球。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江面上的晨雾都蒸发得一干二净。
“这是…火法。”
楚天渊和凌明看着这惊人的一幕
楼船上的众人都感觉到了,火球中传递而出的灼热气息
“去。”
陈玄口中吐出一个字,手掌轻轻一推。
巨大的火球,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威势,拖着长长的焰尾,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呼啸着砸向了周围一片绿色的竹海。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靠近楼船的这片竹林,被尽数点燃。
坚韧湿润的水竹,在这霸道绝伦的火焰面前,脆弱得如同干草。
大量竹子在烈焰中扭曲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最终化作焦黑的飞灰。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楼船四周便被清出了一片十数丈的区域,再也看不到一根绿色的竹子。
陈玄的身影从空中缓缓落下,重新站在船头。
他扫了一眼甲板上那些惊魂未定的众人。
“诸位,还请莫要惊惧。”
楼船上的众人不明所以。
“青花荡的竹林有问题,恐惧会让你们变成甲板上那些尸体的样子。”
他指了指那十六具尸体。
“我一直坐在船头,就是在感应这片竹林的力量,这里,存在着一种能够影响心智的东西。”
“这东西很公平,或者说很死板,它会根据你们内心的想法,给予不同的结果。”
陈玄顿了顿,继续说道:“心中恐惧越深,便会被这股力量同化,血肉化为竹木,最终变成你们看到的这副模样。”
“而那些一心想要逃离这里的水匪,关于此地的记忆则会被抹去,让他们彻底遗忘这里的恐怖。”
楚天渊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那些被搜魂后,记忆变得模糊甚至空白的水匪。
“所以说,那些竹灵…”
陈玄点了点头
“若心中无忧无虑,只剩下纯粹的快乐,或许就会变成那些不伤人的竹灵,永远地留在这片竹林里嬉戏。”
陈玄抬头,看向广袤无垠,仿佛没有尽头的竹海。
“青花荡本身恐怕就是一尊极为可怕的妖魔,以前的商船路过没事,大概是因为那时的青花荡还未发生变化,又或者说他只会对快乐的人有影响。”
“现如今,确实不同了。我清除了周围的一片竹林,影响应当会小些,但你们仍需护持自己的心智,不要让其被各种情绪所占领。”
陈玄说到这顿了顿。
“我想我找到解决方法了,你们便在这船上好好呆着”
陈玄来到了船边。
袍袖一挥,楼船下方的水面裂开,一直向下深不见底。
陈玄跳下楼船。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进入了无水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