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在这江边的小渔村里算是暂时捡回了条命,可水生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在村里那赤脚医生家将养了两三日,水生的烧时退时起,反反复复,人始终昏昏沉沉,没个清醒的时候。那医生也挠头,说是内里的伤势他瞧不透,寒气入了五脏,光靠他那点土方子,怕是拔不出根,再拖下去,恐伤及根本,建议我们赶紧往大医院送,最好是去县里的医院瞧瞧。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难安。水生是为了救我和耗子才伤成这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道坎。可眼下我们仨是真正的身无分文,比那水洗过的还干净,浑身上下除了那堆从墓里带出来的、不能吃不能喝的“宝贝”,连个钢镚儿都摸不出来。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村里的老村长,也就是救了我们的老渔夫。
老村长姓石,是个脸上刻满了风霜皱纹的老者,话不多,但眼神透着一股子历经世事的明澈。我找到他时,他正坐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石村长,”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又不失体面,“我那位兄弟,伤势反复,村里的先生说了,得赶紧送县医院。您看……村里能不能行个方便,借条船,送我们一程?等我们手里头缓过这口气,一定回来重重谢您和乡亲们!”
石村长没立刻答话,只是眯着眼,透过袅袅的青烟打量着我。他沉默地抽了几口烟,才缓缓开口:“人命关天,船,好说。”
我心里一喜,刚想道谢,他却话锋一转,用烟杆指了指村外江边的方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提醒:“后生娃,你们那个……铁柜子(他指的是铜棺),老在江边搁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让人给你拖草里面了。但江上往来的人杂,保不齐有那起了好奇的、或是别有用心的瞧见了,惹出麻烦来,对你们,对咱们村,都不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姜还是老的辣!这老村长未必知道那铜棺的来历和价值,但肯定看出了那玩意儿不寻常,是个招祸的根苗。
我连忙点头:“您老说的是,是我们考虑不周。等安顿好我兄弟,我们立马就回来处理,绝不给村里添麻烦!”
石村长这才微微颔首:“那就好。明天一早,让虎子开船送你们去云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虎子就把他那条略显破旧小渔船开到了码头边。虎子大名王志虎,是村里少数家里有小型机动渔船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虎头虎脑,一身结实的疙瘩肉,看着就可靠。
我和耗子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水生抬上船,让他平躺在船舱里铺着的旧棉絮上。水生脸色蜡黄,呼吸微弱,看得人心焦。
我和耗子也上了船,对着前来送行的石村长和几位村民千恩万谢。石村长只是摆了摆手。
就在虎子准备发动船只的时候,石村长却走了过来,随即从他那洗得发白的外套内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他抽出其中一张面额最大的,塞到了我手里。
我低头一看,是五十元钱!在那年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够一个壮劳力干好些天的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抬头看向石村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才涩声道:“这……这怎么行……”
虎子在旁边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拿着吧。村长说了,你们眼下难处,这钱先应应急,等……等你们回头处理那铁柜子的时候,再来村里还上就成。”
我捏着那张还带着村长体温的五十元钱,感觉分量重逾千斤。这哪里是钱,这是雪中送炭的情义,是这僻静渔村对我们这三个来历不明的落难之人,最朴实也最厚重的信任和善意!他们甚至没问我们能不能还上,也没提任何抵押。
“村长……虎子……乡亲们……多谢!多谢!”我声音有些哽咽,只能抱拳,对着岸上深深一揖。耗子也红着眼圈,连连作揖。
“行了,快走吧,别耽搁了病人。”石村长挥了挥手,转身佝偻着背,慢慢走回了村里。
“坐稳了!”虎子吆喝一声,熟练地摇响了柴油机。伴随着“突突突”的轰鸣和一股黑烟,小渔船离开了安静的码头,驶入了宽阔而湍急的长江支流,朝着下游的云阳县方向破浪而去。
江水浩荡,两岸青山如黛。可我却没有半点欣赏景色的心情。看着舱里奄奄一息的水生,摸着口袋里那沉甸甸的五十元钱,再想到那口还搁浅在岸边的铜棺,以及石村长的提醒,心里头是五味杂陈。
船行了大半日,晌午时分,总算看到了云阳县码头的轮廓。县城比那小渔村繁华多了,码头上船只来往,人声嘈杂
虎子帮着我们,七手八脚地将水生抬下船,又指点我们去了县人民医院的方向。临别前,他憨憨地说:“我就先回了,村里还有活儿。你们……保重!”
“虎子,替我谢谢村长!钱,我们一定还!”我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看着虎子和他的小渔船消失在江面,我和耗子不敢耽搁,赶紧在码头边找了个板车夫,谈好了价钱,拉着水生匆匆赶往县人民医院。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人来人往。挂号、急诊、检查……一通忙乱下来,医生诊断的结果和村里赤脚医生说的差不多,内腑震伤,重度感染,高烧不退,必须立刻住院治疗。
等到把水生送进病房,挂上点滴,我和耗子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护士递过来的缴费单,上面那串数字,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把石村长给的那五十块钱全填进去,也还差着一大截!这还不算后续的治疗费用。
我们俩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耗子蹲在墙角,抓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唉声叹气:“教授,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