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缓缓流逝。
陆祁依旧喜欢滞留在莲花坞后山那片阴气最盛的区域,像一道苍白的影子,无声地游荡,与周遭的生机格格不入。
一种奇特的行为模式逐渐固定下来。
陆祁会下意识地跟着江厌离,每当江厌离开灵穴附近,无论她去往莲花坞的哪个角落——厨房、药圃、甚至只是回自己的小院…
总能在不远不近的身后,瞥见那个悄无声息跟随的熟悉身影,保持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江厌离若停下来回头望去,她便也立刻停住,空洞的血瞳“望”过来,带着兽类的警觉,却并无攻击意图,只是沉默地、固执地跟着。
可一旦江厌离试图主动靠近她,哪怕只是迈出一小步,她便会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后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排斥感。
这不远不近的跟随,拒绝靠近的守护,成了她们之间新的常态。
魏无羡和江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翻遍了更多古籍,尝试了数种安魂定魄、唤醒神识的温和阵法与丹药,却收效甚微。
陆祁对除了江厌离和那枚香囊之外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这日,江厌离在厨房忙碌了许久,灶上煨着她最拿手的莲藕排骨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带着记忆的味道。
江厌离看着锅中咕嘟冒泡的乳白色汤汁,眼中泛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也许…也许这熟悉的味道,能唤回阿祁一丝半点的记忆?
她小心翼翼地将汤盛入一个宽口的瓷碗里,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灼烫着她的手心,她却浑然不觉,只想快点端去给那个游荡在后山的身影。
她端着碗,一步步走向后山,果然,那个白色的身影依旧徘徊在老地方。
陆祁闻到食物的香气,抬起头,血瞳转向江厌离手中的碗,鼻翼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介于好奇和渴望之间的低呜。
江厌离心中微酸,柔声道:“阿祁,饿不饿?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姐姐给你盛来了,还热着…”
她尽量放慢动作,将碗轻轻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然后后退几步,示意陆祁自己过来。
陆祁犹豫了一下,那汤的香气对她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她慢慢踱步过来,蹲在碗边,先是警惕地嗅了嗅,然后伸出苍白的手指,似乎想去碰碰那滚烫的汤汁。
“小心!烫!”江厌离见状,心中一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她。
就是这突然的靠近和略显急促的语气,惊扰了陆祁。
她猛地一缩手,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放在石头上的碗沿。
“哐当!”一声脆响!
瓷碗被打翻,滚烫的汤汁瞬间泼洒出来,大半都溅在了猝不及防的江厌离伸出的手背上…
“嘶——”江厌离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眼眶立刻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
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瓷器碎裂的刺耳声音、以及江厌离那声压抑的痛呼,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陆祁体内某种混乱而狂暴的东西…
“嗬!!!”她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不再是低呜,而是充满了暴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她空洞的血瞳瞬间锁定了江厌离被烫伤的手,那抹刺眼的红色仿佛深深刺激了她…
她周身原本只是阴冷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起来,枯槁的白发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不稳定的能量从她心口的窟窿里汹涌而出。
她像是彻底失控了,猛地扑到江厌离面前,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白影。
江厌离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因为手背的剧痛而动作迟缓。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陆祁猛地抓住了她那只被烫伤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冰冷僵硬的手指如同铁箍。
“阿祁…痛…”江厌离痛呼出声,手腕和手背的双重疼痛让她几乎晕厥。
陆祁对她的痛呼毫无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红肿,血瞳之中混沌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
她另一只苍白的手猛地覆盖了上来,不是攻击,而是——
一股冰冷刺骨、却又异常精纯柔和的灵力透过她冰冷的掌心,源源不断地、甚至有些笨拙粗暴地灌注到江厌离被烫伤的手背上。
那灵力所过之处,火辣辣的疼痛竟奇迹般地迅速消退,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
江厌离彻底怔住了,忘记了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陆祁——疯狂地、不计后果地想要治愈她的伤。
陆祁的身体因为强行运转与她体质相悖的灵力而在微微颤抖,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可她覆盖在江厌离手背上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依旧固执地输送着那令人心安的力量。
直到江厌离手背上的烫伤彻底消失,恢复如初,连一丝红痕都未曾留下。
做完这一切,陆祁猛地松开了手,身体踉跄着向后跌退了几步,血瞳中的狂暴和混乱渐渐平息,重新变回那种空洞的茫然,只是似乎更加黯淡了。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江厌离完好无损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几声极轻的、困惑的咕噜声,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江厌离看着她这副模样,看着她因为动用灵力而更加苍白的脸色,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酸涩与剧痛汹涌而来,眼泪再次决堤。
她哽咽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阿祁…”
陆祁似乎被她的哭声惊动,血瞳动了动,望向她泪流满面的脸。
就在江厌离以为她又会像往常一样躲开时,陆祁的嘴唇却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
几个极其模糊、气若游丝、破碎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那苍白的、从未发出过清晰人言的唇间,艰难地逸了出来:
“姐…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