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深重的黑暗被窗外的电闪雷鸣一次次撕裂，又迅速被更浓稠的夜吞噬，椒房殿寝宫内，只余角落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惊恐地跳跃，将宣神谙蜷缩在凤榻上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投在冰冷空旷的墙壁上，如同一个无助的囚徒。
每一次雷声炸响，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尖，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痉挛，神谙死死攥着锦被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冷汗早已浸透了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
紧闭的宫门隔绝了风雨，却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恐惧——对打雷的恐惧，更对那个可能就站在门外、无声窥伺着的少女的恐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寝宫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竟被无声地、缓慢地推开了。
没有通传，没有叩问。
一道被门外惨白闪电瞬间照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湿透的素白中衣紧贴着颀长而略显单薄的身体，勾勒出少女青涩又带着孤绝意味的轮廓。
银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那人赤着脚，踩过湿滑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一步步走向内殿深处那唯一的光源，走向凤榻上那个因极度惊骇而僵住的身影。
是陆祁！
宣神谙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后退，身体却如同被钉死在榻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浑身湿透、散发着冰冷水汽和某种危险气息的少女，一步一步，踏破她最后的安全距离，径直来到她的榻前。
陆祁在距离凤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惨白如纸的脸颊，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浓稠的、令人心悸的情绪——痛苦、绝望、孤注一掷的疯狂，还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炽热。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如同倒计时的滴答。
她身后，寝宫的门并未关上，黑暗的天空如同巨兽的咽喉，贪婪地吞噬着殿内微弱的光线，外面的风雨声瞬间变得清晰可闻，雷声轰鸣，如同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擂响的战鼓。
“你…你怎么进来的？”宣神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强迫自己维持最后一丝皇后的威仪，“出去！予命你立刻出去！人呢？”
她试图高声呼唤，声音却因恐惧而破碎不堪。
“宫人？”陆祁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空洞，毫无温度，“女儿让他们…都退下了，今夜，只有我们。”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如同冰锥刺入宣神谙的耳膜。
“女儿”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样感。
宣神谙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陆祁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眸，一股巨大的、灭顶的不祥预感将她彻底淹没。
“你…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脊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床柱。
陆祁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湿透的身体在昏暗中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体内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情绪。
她的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宣神谙因恐惧而苍白的脸，凌乱的鬓发，因紧张而起伏的胸口…那目光不再是女儿的孺慕，而是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近乎膜拜的占有欲和燃烧的渴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殿外的雷声和殿内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终于，陆祁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向前又逼近了一步，那股混合着雨水、少女体息和某种偏执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宣神谙笼罩。
陆祁微微仰起头，眼眸死死锁住宣神谙惊恐的双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神谙。”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惊雷，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劈在了宣神谙的头顶…
不再是恭敬的“母后”，不再是亲昵的“娘娘”，而是直呼其名——那个深埋于皇家玉牒、几乎只存在于帝王口中的闺名…
宣神谙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抽空，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捏得她几乎窒息。
“你…你疯了，”宣神谙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被彻底侵犯亵渎的惊怒和恐惧，“胡言乱语！予是你的母后，你…你怎敢…怎敢如此放肆，悖逆人伦！大逆不道！”
她气得浑身发抖，巨大的羞辱感和灭顶的恐惧让她失去了所有理智。
慌乱中，她的目光扫过榻边小几上摆放的一碟鲜红饱满的石榴——那是午后宫人新呈上的贡品，一股难以言喻的、想要驱赶这可怕亵渎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
宣神谙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伸手抓起小几上那个最饱满的石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近在咫尺的陆祁砸了过去，动作仓促而决绝，带着皇后最后的威仪和被逼至绝境的惊惶。
“出去！”
那鲜红的石榴带着风声，直直飞向陆祁的面门…
陆祁似乎完全没料到宣神谙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她看着那飞来的红色果实，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错愕，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懵了。
然而，就在石榴即将砸中她额头的瞬间，她的身体却快过思维，那只沾着雨水、骨节分明的手闪电般抬起。
“啪！”
一声轻响。
那枚带着宣神谙怒气和恐惧的石榴，竟被她稳稳地、牢牢地接在了掌心…
石榴饱满圆润，表皮冰凉，残留着宣神谙指尖瞬间的触感和温度。
寝宫内陷入一片死寂。
宣神谙砸出石榴后便僵住了，她看着陆祁稳稳接住的动作，惊愕得忘记了呼吸，心头的恐惧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砸她了…她竟然用东西砸了她…
她本意只是想让她出去，而非伤害她…
陆祁低头，看着掌心那枚鲜红欲滴的石榴，她的指尖微微收拢，感受着那冰凉的、圆润的触感，仿佛在感受方才那瞬间擦过的、属于神谙的气息。
陆祁脸上的错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有被砸中的一丝刺痛，有更深沉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近乎病态的满足和…一丝诡异的笑意。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榻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宣神谙，眼眸深处，翻涌着疯狂的爱恋、孤注一掷的绝望，还有一种被这暴力举动奇异点燃的、更加炽热的火焰。
在宣神谙惊恐到极点的注视下，陆祁竟缓缓地将那枚石榴举到唇边。
她张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对着那鲜红饱满的果皮咬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破裂声在死寂的寝宫内显得格外刺耳，饱满的石榴籽和清甜的汁水瞬间迸溅出来，沾染了她苍白的唇瓣和下颌，留下几道妖异的、如同血迹般的嫣红痕迹。
陆祁毫不在意，她甚至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贪婪，舔舐了一下唇边沾染的汁液。
随即，她抬眸，迎上宣神谙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彻底失神的眼眸，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血腥甜腻的满足和一种扭曲到极致的亲昵。
陆祁晃了晃手中被咬破的石榴，鲜红的汁水顺着她纤细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绽开的血花。
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愉悦，清晰地穿透了窗外轰鸣的雷声，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宣神谙濒临崩溃的神经：
“谢…神谙…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