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草长莺飞。
东海之滨的集市上人声鼎沸，渔民们叫卖着刚捕捞的海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正神秘兮兮地向路人展示他的“稀世珍宝”——一只通体莹白、泛着淡淡蓝光的小蚌。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灵蚌！”老渔夫信誓旦旦，“老汉我在海边打渔四十年，头回见到这么漂亮的蚌精！”
竹篓里，小蚌紧紧闭合着壳，淡蓝色的光晕随着呼吸微微闪烁。若是细看，还能发现壳面上有极淡的金色纹路，如同流动的星河。
“十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此时的小蚌精内心苦闷若不是害怕她真想大声叫出来：“价格低了！我这么不值钱？！”
围观者议论纷纷，却无人出价。正当老渔夫失望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我要了。”
人群自动分开，只见一位身着素白长袍的女子缓步走来。她面容清丽绝俗，眉间一道银色神纹，举手投足间自带不容亵渎的威严。最奇特的是她那一头如霜似雪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着，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老渔夫被这气势震住，结结巴巴道：“姑、姑娘，这可是…”
女子——正是下界游历的上古神只陆祁——不等他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那明珠一出，周围顿时光华流转，连小蚌都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开合了一下壳缝。
“这颗东海夜明珠，抵你百两银子。”陆祁将明珠放在老渔夫手中，“够么？”
老渔夫手捧明珠，激动得语无伦次：“够、够！多谢仙子！多谢仙子！”说罢忙不迭将竹篓递给陆祁，生怕她反悔。
陆祁接过竹篓，转身离开喧嚣的集市，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海滩。寻了处僻静礁石，她轻轻将竹篓放在地上。
“出来吧，安全了。”她轻声道。
小蚌一动不动，壳闭得紧紧的。
陆祁失笑：“怕我吃了你？我若有害你之心，何必花那颗明珠。”
小蚌这才微微张开一条缝，露出里面淡蓝色的软肉。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透过缝隙打量着陆祁，又飞快缩回去。
“小笨蛋，”陆祁摇头，“我是要放你回海里。”
她指尖凝聚一点神光，轻轻点在蚌壳上。小蚌顿时舒服得展开了一些，露出更多晶莹剔透的软肉。陆祁这才看清，蚌肉中央蜷缩着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正是这蚌精的元神化身。
“你…你真不是坏人？”小人儿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稚气。
陆祁忍俊不禁：“坏人会花一颗东海明珠买下你，就为了放生？”
小人儿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终于完全打开了壳。阳光下，整个蚌身晶莹剔透如水晶雕琢，内里的软肉泛着梦幻的蓝光，美得令人窒息。
陆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竟是罕见的‘星辉蚌’…”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蚌捧起，走到海边：“去吧，下次别贪玩上岸了。”
正当她要弯腰放生时，小蚌突然“啪”地合上壳，紧紧夹住了她的手指。
“嘶——”陆祁吃痛，“你做什么？”
小蚌又缓缓打开，那个小人儿站在软肉上，双手叉腰：“你救了我，按照话本里的规矩，我要以身相许！”
陆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胡闹！你才多大点，懂什么叫以身相许？”
“我一百零三岁了！”小人儿不服气地跺脚，“在我们蚌族已经成年了！而且我看过好多话本，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
陆祁扶额，心想这是哪家的小蚌精，怎么尽学些乱七八糟的：“那是人间的话本，不作数。你们水族应该讲究…讲究…”
“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人儿理不直气也壮，“所以我决定跟着你！”
陆祁顿感头疼：“我不需要跟班。”
“那我报完恩再走！”小人儿不依不饶。
眼看太阳西斜，陆祁叹了口气：“随你吧。”说着就要把小蚌放进海里。
谁知小蚌突然蓝光大盛，在水中化作人形——一个约莫人类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穿着淡蓝色纱裙，肌肤如雪，黑发如瀑，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正笑嘻嘻地挂在陆祁脖子上。
“我叫桑酒！”少女声音清脆如铃，“恩人叫什么名字？”
陆祁手忙脚乱地接住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家伙，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海盐与甜香：“你…你先下来！”
桑酒却抱得更紧了：“不要！我一松手你就跑了！”
陆祁无奈，只好托住这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小蚌精：“陆祁。”
“陆祁…”桑酒念着这个名字，眼睛弯成月牙，“真好听！和我的名字很配！”
“哪里配了？”陆祁一边试图把她扒下来一边问。
“陆祁桑酒，陆祁桑酒…”桑酒认真地说，“连起来读多顺口！”
陆祁哭笑不得，终于把这个粘人精从身上撕下来，按在沙滩上站好：“听着，小蚌精。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报恩。现在，回你的海里去吧。”
桑酒小嘴一瘪，眼眶立刻红了：“你…你嫌弃我…”
“不是嫌弃…”
“那为什么赶我走？”桑酒眼泪说来就来，“是不是因为我法力低微？还是因为我刚才夹疼你了？我以后一定小心…”
陆祁最怕人哭，尤其是这么个水做的小妖精。她手忙脚乱地替桑酒擦眼泪，谁知越擦越多，珍珠般的泪滴落在沙滩上，竟化作一颗颗小珍珠滚得到处都是。
“别哭了…”陆祁无奈妥协，“我送你回墨河，总行了吧？”
桑酒立刻破涕为笑，变脸比翻书还快：“好！”说着又要往她身上扑。
陆祁赶紧用一根手指抵住她额头：“保持距离。”
桑酒吐了吐舌头，乖乖跟在陆祁身后，小嘴却不停：“陆祁你是神仙吗？你从哪里来呀？你喜欢吃海鲜吗？我哥哥说陆地上的烧鸡可好吃了，你带我去吃好不好？”
陆祁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头晕，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买下这只小蚌精。
两人沿着海岸线往墨河方向走，桑酒像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陆祁偶尔应一两声，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听着。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高一矮，一静一动，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行至一处礁石滩时，陆祁突然停下脚步：“有人跟踪我们。”
桑酒茫然四顾：“没有啊…”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从海中窜出，拦在两人面前。来者青面獠牙，手持钢叉，分明是专吃小水妖的深海夜叉。
“打劫！”为首夜叉狞笑
陆祁挑眉，正欲出手，桑酒却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不准欺负陆祁！”
她双手结印，一道微弱的水箭射向夜叉，却被对方轻易拍散。夜叉大笑：“小小蚌精也敢反抗？正好，两个一起吃了！”
钢叉带着腥风刺来，桑酒吓得闭紧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只见陆祁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仅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那柄来势汹汹的钢叉。
“本座的人，你也敢动？”陆祁声音冷若冰霜。
她指尖轻弹，钢叉寸寸断裂。不等夜叉反应，陆祁袖袍一挥，三道银光闪过，夜叉们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作了海滩上的三滩黑水。
桑酒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陆祁…你好厉害！”
陆祁转身，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蚌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刚才谁让你冲前面的？”
桑酒理直气壮：“我要保护你！”
“就你那点微末道行？”陆祁摇头，“若非我在，你现在已经成了夜叉的盘中餐。”
桑酒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我…我一时着急嘛…”
陆祁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意识到这小蚌精是真心想保护自己。这份赤诚，在尔虞我诈的神界已经很少见了。
“走吧。”她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天快黑了。”
桑酒欢天喜地地跟上，这次大胆地牵住了陆祁的袖子。陆祁瞥了一眼，终究没甩开。
原本陆祁想直接送小蚌精回去，不料其死活撒娇要玩几日，陆祁无奈应下。
当夜，两人在海岸边的渔村借宿。陆祁本想让桑酒单独住一间，小蚌精却死活不肯，非要挤在她房里。
“我们水族都是群居的！”桑酒抱着枕头理直气壮，“一个人睡害怕！”
陆祁无奈，只好在床榻中间划了道线：“不许过界。”
桑酒连连点头，乖巧地缩在自己那半边。可等陆祁半夜醒来，发现这小蚌精不知何时已经滚进自己怀里，小脸贴着她胸口，睡得香甜。
陆祁本想推开她，却见月光下桑酒的睡颜纯净如婴孩，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算了…”陆祁轻轻替她掖好被角，任由这个小暖炉贴着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桑酒其实醒着，正偷偷闻着她身上清冷的香气，心里美滋滋地想：话本里说的没错，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海潮声声。属于上古神只与天真小蚌精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