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相较于驿中其他地方,显得更加破败死寂。
这里的建筑大多低矮老旧,在阵法笼罩下更显阴森。昔日求医者排队的药王庙,如今门庭冷落,庙门虚掩,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寂静。
林弈与白芷悄无声息地靠近,灵识仔细扫过四周,确认并无埋伏,唯有庙内一道气息,微弱却平稳,正是忘秋。
两人推开庙门,吱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殿内景象依旧,篝火已熄,药壶冷置,忘秋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背对着门口,正在整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仿佛外界的惊天变故与他毫无关系。
“忘秋先生。”林弈出声。
忘秋动作未停,只是淡淡道:“来了?比我想的慢了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林弈和白芷,在那暗红色的天幕上停留一瞬,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赤焰炼空’,倒是好大的手笔,也不怕遭天谴。”
“先生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林弈直接问道。时间紧迫,不容寒暄。
忘秋放下草药,走到那尊落满灰尘的药王像前,伸手在药王持壶的手指某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机括轻响,药王像底座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入口,一股更加浓郁的药香和尘封气息扑面而来。
“跟我来。”忘秋率先步入阶梯。
林弈与白芷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阶梯向下延伸不久,便进入一个不大的地下石室。
石室内摆放着诸多药材柜、炼丹炉以及一些古老的医疗器具,四壁刻满了各种人体经络图和疑难杂症的解法,这里竟是忘秋真正的药房和密室。
密室中央,并非草药,而是躺着一个人!
那人浑身缠绕着绷带,气息奄奄,昏迷不醒。
但其身上残留的服饰碎片和一丝微弱的功法波动,让林弈瞬间认出这是监察司的人!而且看其衣着级别,似乎不低!
“这是?”林弈目光锐利地看向忘秋。
“影枭的心腹副手,代号‘夜枭’。”忘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前日夜里,他带人来‘请’我去给某位大人物疗伤,态度不甚友好,我便请他在此休息了。”
林弈心中一震。忘秋竟能悄无声息地擒下影枭的副手?其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忘秋走到那昏迷的夜枭身边,指尖泛起一抹奇异的绿光,点在其眉心。
夜枭身体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一段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记忆片段被忘秋以秘法抽取出来,投射在空气中。
画面中,影枭正对着一个模糊的、笼罩在血袍中的身影躬身汇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
“……‘圣尊’……一切按计划……流云驿已成瓮中之鳖……‘星晷仪’随时可最终启动……只待‘钥匙’就位……”
那血袍身影似乎说了什么。 影枭身体伏得更低:“是……是……属下明白……定会抓住那林弈……将其血脉彻底激发……献于圣尊……”
之后画面便是一片混乱,似乎是夜枭奉命前来“请”忘秋时发生的战斗片段,但很快便以夜枭的昏迷告终。
“圣尊?”林弈瞳孔收缩。这就是影枭背后的人?玉京真正的最高主宰?
那个欲开启“门”的“尊上”? 而“钥匙”,显然就是指他的皇血!
忘秋散去了记忆投影,道:“影枭自身也受了不轻的伤,正在某处隐秘之地疗伤,由另一位副手‘血枭’暂代指挥。”
“据此人零碎记忆所示,监察司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影枭此番行动,似乎也并未完全获得沧溟城萧朔的首肯,更多是奉了这所谓‘圣尊’的密令。”
这解释了为何监察司会内讧,影枭甚至清理门户。他是在排除异己,完全投向那个“圣尊”!
“先生可知那‘圣尊’如今在何处?‘星晷仪’的具体位置?”林弈急问。
忘秋摇头:“此人记忆中被下了极厉害的禁制,核心机密无法探查。‘星晷仪’所在乃是最高机密,他亦不知。只知似乎位于地底极深处,有重兵把守,且布有极强的空间迷锁。”
他顿了顿,看向林弈:“我找你来,一是告知此事,让你知晓真正的敌人是谁。二是,或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先生请讲。”
“我滞留于此,并非全然为了行医。”忘秋的目光变得深邃。
“我在寻找一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还魂草’,此物或许能救我一个至亲之人的性命。而此草,据古籍记载,只会生长在极致死亡与极致生机交汇之地。”
他指了指头顶:“这‘赤焰炼空大阵’,炼化万千生灵,汇聚死气怨力,堪称极致死亡。而那‘星晷仪’,欲行逆天之举,强行接引星辰之力,某种程度上,亦可视为一种扭曲的‘极致生机’。”
“我推测,当‘星晷仪’彻底启动,撕裂空间、接引所谓‘圣力’的那一瞬间,两股极端力量碰撞,或许有极小的几率,能在那核心区域,短暂地催生出‘还魂草’。”
林弈瞬间明白了忘秋的意思:“先生是想让我在‘星晷仪’启动的瞬间,为你取来那‘还魂草’?”
“不错。”忘秋点头。
“作为回报,我可在此次危机中,全力助你三次。包括但不限于:为你和你的人疗伤解毒、提供一处绝对安全的藏身之所、以及……在关键时刻,出手一次。”
他补充道:“当然,若事不可为,取草失败,我亦不会怪你。前两项承诺依然有效。”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交易!
忘秋的医术和实力深不可测,得其三次相助,无异于多了三条命!更何况,破坏“星晷仪”本就是他的目标,顺带尝试取草,并无冲突。
但风险也极大!“星晷仪”启动的核心区域,必然是守卫最森严、最危险的地方,要在那种情况下夺取一株刚诞生的灵草,难度可想而知。
林弈沉吟片刻,目光坚定:“好!此事,我应下了!若那‘还魂草’果真出现,我定会尽力为先生取来!”
“爽快。”忘秋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屈指一弹,两枚墨绿色的丹药飞向林弈和白芷。
“此乃‘清瘴辟邪丹’,含于口中,可一定程度上抵御这大阵的死气侵蚀和怨念干扰。效果可持续十二个时辰。”
林弈接过丹药,入手微温,药力精纯,绝非凡品。“多谢先生。”
“去吧。此地不宜久留。影枭虽在疗伤,但那‘血枭’亦非易与之辈,搜查从未停止。”
忘秋挥挥手,重新开始摆弄他的药材,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普通的交易谈话。
林弈与白芷服下丹药,果然觉得心神一清,周围那无孔不入的压抑感减轻了不少。两人对着忘秋的背影拱了拱手,迅速离开了密室,沿着原路退出药王庙。
重新回到压抑的街道,林弈心中念头急转。
忘秋提供的信息至关重要,不仅点明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圣尊”,也透露了监察司的内部分裂和影枭的伤情。如今主持大局的是“血枭”,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当务之急,是尽快与苏婉、风子岳汇合,整合信息。
他带着白芷,更加小心地向约定的汇合点潜行。
途中,他们目睹了更多混乱与惨状。有修士因元炁被不断汲取而陷入疯狂,互相厮杀。
有净火教徒在强行征收“保护费”,实则掠夺最后一点资源;甚至看到“獠牙”的人暗中抓捕落单的修士,不知送往何处。
这座大阵,正在飞速地消耗着阵内的一切生机。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小巷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和呵斥声!
“抓住他们!别让这两个奸细跑了!” “妈的,净火教的走狗!跟你们拼了!
林弈眼神一凝,示意白芷隐蔽。两人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向下望去。
只见小巷中,七八个净火教徒正在围攻两人。那两人背靠背而战,招式精妙,配合默契,却明显寡不敌众,身上已带伤痕。
看清那两人面容时,林弈微微一怔。
那竟是聂锋和夏菁!他在沧溟城结识的战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被打成了“奸细”?
只见聂锋刀法狂猛,却带着一丝虚浮,显然元炁消耗巨大。夏菁符箓频出,但威力大减,脸色苍白。
“聂大哥!夏姐姐!”白芷也认出了他们,差点惊呼出声,幸好及时捂住嘴。
林弈目光一冷,毫不犹豫,对白芷低声道:“你在此处接应,制造混乱。”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苍鹰般扑下!重剑无锋带着沛然巨力,如同山岳压顶,直轰向那群净火教徒的后心!
《崩岳》!蕴含星辰沉凝之意!
轰! 首当其冲的两名教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砸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战局瞬间逆转!
“谁?!”
其余教徒惊骇回头。
聂锋和夏菁也是一愣,待看到林弈那陌生的面容时,眼中闪过疑惑,但手下却毫不迟疑,趁机猛攻!
“清风绕梁!疾!”墙头的白芷同时掷出数张改良后的清风符,并非攻击,而是卷起漫天尘土,遮蔽视线,扰乱对方灵识。
林弈身随剑走,在人群中穿梭,每一剑都势大力沉,精准狠辣!
他虽修为暂跌,但力量掌控更胜往昔,对付这些普通教徒绰绰有余。
数息之间,剩余的教徒便被三人联手解决干净。
“多谢兄台相助!”聂锋收刀,喘着粗气拱手,眼神依旧警惕地打量着林弈。夏菁也迅速收起符箓,目光中带着审视。
林弈微微一笑,恢复了原本的声音:“聂兄,夏姑娘,别来无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聂锋和夏菁顿时瞪大眼睛,又惊又喜:“林弈?!是你!”
“嘘!”林弈示意他们噤声。
“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迅速与白芷汇合,钻入另一条更加偏僻的巷道。
“林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聂锋急切地问道,难掩激动。
“此事说来话长。”林弈简短道,“你们呢?为何在此?又为何被净火教追杀?”
夏菁苦笑一声,脸上带着愤懑:“我们是听闻流云驿有变,担心你的安危,才偷偷潜入想来打探消息。没想到一进来就被这鬼阵法困住,元炁不断流失。”
聂锋接口道:“更可气的是,我们发现净火教和獠牙的人似乎在暗中抓捕修士,送往某个地方,像是要进行某种血祭!”
“我们想查探究竟,却被发现,就被打成了‘奸细’追杀!”
血祭?林弈心中一凛,这与忘秋所说、以及他们的猜测完全吻合。
“你们可知他们被抓往何处?”
“具体不知,但大致方向是往断崖中层的‘百炼坊’区域去了。”夏菁道。
“那里原本是最大的炼器工坊区域,地下通道错综复杂。”
百炼坊?林弈记下这个地点。
“林兄弟,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这鬼阵法能破吗?”聂锋焦急问道。
林弈将目前所知的情况,包括“星晷仪”、“圣尊”、监察司内讧等信息,择要告知了二人。
聂锋和夏菁听得面色发白,又惊又怒。
“这群疯子!他们是要拉所有人陪葬!”聂锋低吼道。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夏菁眼神坚定。
林弈看着这两位旧友,心中一动。他们实力不俗,且值得信任,正是急需的助力。
“聂兄,夏姑娘,你们可愿与我等联手?”
“这还用问?!”聂锋一拍胸膛。
“刀山火海,老子跟你闯了!” 夏菁也郑重点头:“愿听林兄弟安排!”
“好!”林弈精神一振,“我们先去与另外两位同伴汇合,再共商对策!”
有了聂锋和夏菁的加入,他们的力量又壮大了一分。在这绝望的牢笼之中,反抗的火种,正在悄然汇聚。
而此刻,在流云驿断崖的极深处,那座庞大的“星晷仪”正在发出越来越急促的嗡鸣,核心处的能量已然亮得刺眼。
红袍老者站在仪轨前,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对着一个通讯法阵卑微地躬身: “圣尊……万事俱备……只待‘月亏之极’时……便可恭迎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