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林晚从一场混沌的梦中惊醒,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梦中绳索勒紧的窒息感与冰冷枪口的触感依然残留在皮肤上,如此真实,让她心脏狂跳不止。她蜷缩在客房的巨大双人床上,柔软的羽绒被仿佛成了沉重的束缚。窗外,傅家园林的夜景灯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却驱不散她心底那片劫后余生的寒意。
绑架事件已过去数日,身体上的淤青在渐渐淡化,但心理上的烙印却远比想象中深刻。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专业的心理技巧平复呼吸,却发现效果甚微。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不安。
最终,她选择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或许在房子里走动能让她感觉踏实一些。
当她轻轻拉开房门时,却意外地看到走廊尽头,傅璟深书房的门缝下,依然透出明亮的灯光。这么晚了,他还没睡?鬼使神差地,她脚步一转,朝书房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她抬手,正准备敲门,却从门缝中看到了他的侧影。
傅璟深没有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无边的夜色,他的身影映在玻璃上,显得格外孤直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他微微垂着头,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林晚的心微微一动。她认识他以来,极少见他抽烟。只有在极度烦躁或者需要绝对专注时,他才会破例。此刻,这烟雾缭绕的背影,像是在独自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
她正准备悄然退开,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低沉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的沙哑:“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林晚一怔,推门而入。“抱歉,打扰你了。我只是看你还没休息。”
傅璟深转过身,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他的倦意。“做了噩梦?”他问得直接,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林晚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有点渴,想去倒杯水。”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沉默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的电脑密码,是‘Aurora1023’。”
(承)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林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Aurora?极光?1023?一个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组合。这太突然,太不合逻辑。傅氏集团的核心机密,他纵横商场的所有底牌和布局,几乎都储存在那台电脑里。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她?
“你……”她喉咙有些发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傅璟深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着她。书房顶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深沉。“我的听力没有问题,你的理解力也应该在线。”他的语气依旧是他惯常的平稳,听不出波澜,“密码,‘Aurora1023’。记清楚了。”
“为什么?”林晚向前走了几步,在离他书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巨大的疑惑压过了之前的惊悸,“那是你的核心领域,傅璟深。那里有傅氏所有的商业机密。”
“所以呢?”他挑眉,像是在讨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技术问题,“正因如此,告诉你才具备逻辑上的必要性。”
“必要性?”
“嗯。”他走到书桌后,手指随意地敲了敲那台线条冷硬的顶级配置电脑,“像上次那样的意外,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再有类似的紧急情况,而你无法联系到我,或者我需要你从这里获取某些关键信息来自保或传递……你需要有进入这里的权限。”
他的解释听起来无懈可击,完全符合他一贯的风险管控思维。为所有潜在的危险,准备一个备用的解决方案。而此刻,她成了这个方案里最关键的一环。
“你可以让顾特助……”林晚试图寻找更合理的替代人选。
“言澈有他的权限和职责范围。”傅璟深打断她,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但有些情况,他未必是最佳人选。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下意识地追问。
他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古井,仿佛有漩涡在深处搅动,却又不肯泄露丝毫真实情绪。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直觉告诉我,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你的判断力和执行力,或许比很多人都可靠。这次的事情,印证了这一点。”
这不是情话,甚至算不上赞美。这是一份基于冰冷事实的、极高的评估报告。可偏偏是这种毫无浪漫色彩的理由,让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到了她 beyond the contract(超越合约)的价值,不是在宴会上的虚与委蛇,不是在老爷子面前的从容应对,而是在生死关头展现出的冷静与韧性。
她想起他冲进仓库时那双猩红的、几乎要撕碎一切的眼睛,想起他抱着她时微微颤抖的手臂,再看着此刻他平静无波地交出最高权限……这巨大的反差,让她心绪翻涌。
“只是……因为直觉和风险评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寻。
傅璟深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移开了片刻,复又看向她。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过了书桌,走向一旁的小型酒柜,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记住密码。Aurora,极光。1023,十月二十三号。”
他报出密码的组成,像是在做一个备份提示。
(转)
“十月二十三号……”林晚在心底默念这个日期。很陌生,并非她所知的任何纪念日,也不是傅璟深的生日。这让她刚刚泛起波澜的心,忽然冷静了几分。这串密码,于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具备特定功能的符号。
她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失落,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回归到他所设定的“逻辑框架”内。“好,我记住了。Aurora1023。”她重复了一遍,以示确认。
傅璟深点了点头,仰头喝了一口酒液,琥珀色的液体在他杯中轻轻晃荡。“书房你可以随时进来。这里的藏书,或许有你感兴趣的。”他试图让这个授权显得更自然一些,仿佛这只是一个丈夫给予妻子的、再普通不过的通行许可。
林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台电脑上。黑色的机身,线条冷硬,像一头蛰伏的兽,守护着无数秘密,也链接着她尚且无法想象的、属于傅璟深的整个世界。而现在,通往这个世界的钥匙,就在她手中了。
一种奇特的、混合着被信任的暖意与窥见深渊的不安感,在她心中交织。这份信任太沉重,也太突然。它建立在“意外”和“风险评估”之上,美丽得像一座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
她是不是……可以稍微靠近一点,去看看那个她一直试图理解的世界?哪怕只是边缘?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我……”她斟酌着开口,“或许可以帮你处理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邮件筛选?或者,整理一些资料?毕竟我现在也算是你的‘特别助理’。”她试图用一个轻松的理由,来合理化自己即将踏入他禁地的行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傅璟深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他似乎在评估她这个提议背后的动机。
几秒后,他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可以。明天我会让言澈划分一部分权限给你。”
对话似乎到此为止。夜更深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介于信任与试探之间的张力。
(合)
“不早了,去休息吧。”傅璟深将杯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结束了这次深夜的交谈。
“好,你也是。”林晚没有再停留,她需要独自空间来消化今晚这巨大的信息量。她转身,脚步平稳地离开了书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走廊,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大脑却异常清醒。她没有立刻回客房,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
Aurora1023。
极光,十月二十三号。
这串密码像一个魔咒,在她脑海里盘旋。那份因他给予的绝对信任而产生的悸动渐渐平复,理性重新占据上风。这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风险管控吗?还是别有深意?以傅璟深的性格,他会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命门交到一个“合约女友”手上?
她隐隐觉得,这更像是一个试探,或者一个……诱饵。
回到客房,她毫无睡意。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她输入了“Aurora”和“1023”进行搜索。网络上关于极光的解释浩如烟海,而十月二十三号,也只是一个平凡的日子,查不到任何与傅璟深或者傅氏集团相关的重大事件。
这串密码,仿佛一个孤岛,悬浮在他内心的海洋上,找不到与外界连接的桥梁。
等等……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滞。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迷雾——
傅璟深刚才,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只是因为直觉和风险评估吗?”
他巧妙地用告知密码组成的方式,回避了。
为什么回避?
除非……答案,就藏在这串密码本身之中。
Aurora1023。
它到底代表了什么?是一个地方?一个事件?还是……一个人?
一个让傅璟深这样的人,将其设置为最高权限通行证,并在此刻,选择交付给她的人?
一种冰冷的好奇心,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扇神秘的大门之前,钥匙在手,门后可能是花园,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林晚坐在床沿,月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反复勾勒着那串字符——A-U-R-o-R-A-1-0-2-3。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一个决定在心中成形。
她要知道答案。
她必须知道,这扇被他亲手为她打开的门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以及他将这个秘密交给她的那一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背后,究竟翻涌着怎样的真实心绪。
夜深如水,一个探寻核心真相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埋下了种子。而种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或许就是眼前这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假象,分崩离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