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城市的霓虹被彻底隔绝在车窗外,黑色的迈巴赫如同一条沉默的鲸鱼,滑入傅宅那深邃而安静的地下车库。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运作时发出的微弱声响。
林晚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头偏向车窗那一侧,闭着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太累了。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精神上那根紧绷了数个小时的弦骤然松弛后,带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然而,绑架时的画面——冰冷的仓库地面、绑匪狰狞的嘴脸、那令人作呕的触摸——依旧在她脑海里反复闪回,让她无法真正安宁。
车子停稳。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傅璟深先一步下车,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侧身,目光落在车内那个蜷缩的身影上。他沉默地伸出手,不是惯常的、带着明确指令意味的动作,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最终轻轻落在了林晚的肩上。
林晚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日里清澈通透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受惊后的水光与茫然,像迷失在森林深处的小鹿。她看向他,眼神没有聚焦,似乎还没完全从噩梦中挣脱。
“到了。”傅璟深的声音低沉,比平时沙哑了几分,敲碎了车内的寂静。他尽力放柔了语调,但这对于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他来说,依旧显得有些生硬。
林晚点了点头,想自己下车,腿却一阵发软。就在这时,傅璟深俯身,一手绕过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晚轻吸一口气,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眼看他,男人坚毅的下颌线近在咫尺,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一丝刚才打斗后残留的硝烟味,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我……可以自己走。”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傅璟深没有低头,目光平视着前方通往主宅的私人电梯,步伐稳健地抱着她走去。“别动。”他只用两个字就制止了她微弱的挣扎。
他的怀抱很稳,也很烫。隔着薄薄的衣料,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奇异地驱散了些许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她不再说话,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肩窝,闭上了眼睛。这是一种全然的、下意识的依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本能地寻找着安全的港湾。
电梯无声上行,直达主卧所在的楼层。
傅宅的佣人早已被屏退,整个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傅璟深抱着她,径直走向那张巨大的、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床。他动作算不上特别轻柔,但足够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沿坐下。
“需要叫医生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微蹙,像是在审视一件出现了瑕疵的所有物。
林晚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不用,我只是……有点累。”她身上还穿着被绑架时那身衣服,沾染了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傅璟深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转身走向衣帽间,片刻后,拿回来一件他的深灰色丝质衬衫。“先去洗澡。”他将衬衫递给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但行为本身却透着一股超越合约范围的关心。
林晚接过衬衫,冰凉的丝滑触感让她指尖蜷缩了一下。“谢谢。”她低声道,然后扶着床沿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浴室。
(承)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去脑海里那些混乱的画面。林晚站在花洒下,任由水流打湿脸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恐惧的后劲此刻才真正翻涌上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用力抱紧双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皮肤都有些发皱,她才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身体,穿上那件过大的衬衫。男人的衬衫包裹住她纤细的身体,下摆长及大腿,袖口需要挽好几道才能露出手腕,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莫名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浴室门,带着氤氲的水汽走了出去。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壁灯,将偌大的空间切割出光明与阴影的边界。傅璟深并没有离开。他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解开了领带和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紧绷。
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立刻回头。
林晚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向客卧,而是轻声走到那张巨大的沙发旁,蜷缩着坐了下来,用双臂抱住了膝盖。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我……今晚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吗?”她小声问,声音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她不想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客房,害怕黑暗和寂静会将那些可怕的记忆放大。
傅璟深终于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难以捉摸。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衬衫穿在她身上,宽大得有些不像话,却奇异地勾勒出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边,眼神像受惊的小兽,与平日里那个冷静、善于伪装的古画修复师判若两人。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迈步走了过来。他没有在沙发上坐下,而是拉过一旁的一张单人扶手椅,放在离沙发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头发吹干。”他看着她还在滴水的发梢,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点命令口吻。
林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低“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她只是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傅璟深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再次蹙起。他站起身,走进浴室,拿来了吹风机。他显然没有帮人吹头发的经验,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笨拙。插上电源,打开开关,嗡嗡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热风拂过头皮,带来一阵暖意。男人的手指偶尔会穿过她的发丝,带着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小心翼翼。林晚身体先是僵硬,随后在那持续的热风和略显生疏的触碰中,慢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吹风机的声音停止了,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疲惫和放松后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林晚的眼皮越来越重,她轻轻挪动身体,在宽敞的沙发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躺下来,蜷缩着,像一只找到了临时巢穴的猫。
傅璟深关掉了房间中央刺眼的主灯,只留下那盏昏黄的壁灯。他没有回到扶手椅,而是重新坐回了床沿,位置正好能清晰地看到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转)
夜深了。
林晚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时不时地惊悸一下,喉咙里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要……走开……”
“……别过来……”
傅璟深一直注视着她。当看到她又一次因噩梦而剧烈颤抖,几乎要从沙发上滚落时,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沙发边,单膝蹲下,伸手轻轻按住了她冰凉的肩膀。
“林晚。”他低声唤她的名字,试图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瞬间,林晚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骤然睁开,瞳孔里充满了未散尽的恐惧和慌乱。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似乎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做噩梦了。”傅璟深陈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林晚看着他,眼神慢慢聚焦,认出是他,那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松弛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她抬起那只没有被他按住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带着试探地,握住了他撑在沙发边沿的那只手的……一根手指。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傅璟深身体猛地一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纤细、冰凉的指尖传来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却带着足以击穿他所有理性壁垒的力量。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发号施令,习惯于与人保持安全距离。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未有过如此脆弱又如此直接的依赖。
他应该抽开的。这不符合他的行为准则,也不在“契约”的条款之内。
然而,当他低头,看到她依旧带着惊惧的眼眸,感受到她指尖那细微的颤抖和冰凉时,那股惯常的、驱使他与人保持距离的力量,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化解了。
他的手指僵硬地停留在原地,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抽开。
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昏黄的灯光下,男人高大的身影半蹲在沙发前,女孩纤细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一根手指,构成了一幅极尽矛盾又异常和谐的画面。强势与脆弱,冰冷与温暖,理性与依赖,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
林晚似乎也从这无声的回应中汲取到了莫大的安慰。她重新闭上眼睛,但这一次,眉头舒展了许多,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绵长。她依旧握着他的那根手指,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靠的浮木。
傅璟深维持着这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腿开始发麻,手臂开始酸胀,他也没有动。
直到确认她彻底陷入沉睡,不再被噩梦侵扰,他才极其缓慢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拉过旁边的一张羊绒盖毯,动作极其轻缓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不再蹲着,而是直接席地而坐,背靠着沙发。他的手臂搭在膝盖上,而那根被林晚握着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她的掌心。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黎明前的微光,深邃的眼眸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翻涌的情绪。他不懂这种陌生的、胸口被填满的感觉是什么,但他清晰地知道一件事——
有些东西,已经彻底脱离了预设的轨道。
(合)
清晨的第一缕熹微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间,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生物钟让林晚准时从深沉的睡眠中苏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花了数秒才辨认出自己身处何地——傅璟深的主卧,沙发上。
然后,她感觉到了手心的异样。
温暖、干燥、带着清晰的骨骼轮廓……是一只男人的手,而且,是她正主动握着对方的一根手指!
记忆如潮水般回笼——绑架、救援、他的守候、她的噩梦……以及,那黑暗中无声的依赖与默许。
她的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就想松开,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然而,就在她指尖微动,即将撤离的瞬间,她感受到那只大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抽离,反而是……一种极轻的回握?仿佛在无意识中,想要留住那份温暖。
这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回应,让林晚的动作顿住了。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靠坐在沙发边的男人。
傅璟深似乎就这样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睡了一夜。他闭着眼,呼吸均匀,平日里冷峻的眉眼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许多,但那紧抿的薄唇和即使沉睡也依旧挺拔的背脊,依旧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竟然……真的就这样守了她一夜。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温暖、悸动……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忘记了动作,忘记了松开手。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颜,目光描摹过他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梁,线条完美的唇形。阳光的斑点在他深邃的五官上跳跃,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一切都安静得不可思议。
这份超越了契约的守护,这份在脆弱时得到的、笨拙却真实的回应,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们之间,那层由“契约”构筑的冰墙,在这一夜之后,已然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无法忽视的裂痕。
而裂痕之下,滋生的究竟是真正的爱意,还是另一场更深刻风暴的前奏?
林晚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重新轻轻握紧他的手指,而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再次给予那微弱回应时,某种危险而甜蜜的东西,已经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