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的青砖地被秋阳晒得发烫,连廊下悬着的铜铃都被晒得没了往日的清脆劲儿,有气无力地晃着。金玉妍抱着锦盒站在台阶下,指尖攥着奏折的边角,把宣纸都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子——那奏折是她一路从启祥宫赶来时,在轿子里反复修改了三遍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与李朝划清界限”的决绝,可真站到这宫门前,心还是跟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似的,突突直跳。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站着?”李玉提着拂尘从里头出来,一见她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堆起熟稔的笑,“刚还听见皇上在里头念叨,说李朝使者送来的通商文书烦得慌呢。您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保管皇上一听见您来,眉头都能舒展开!”
金玉妍勉强笑了笑,看着李玉快步走进殿内,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几个小太监在远处探头探脑——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定是各宫安插的眼线,她今儿个亲自来养心殿,不出半个时辰,后宫就得传遍“淑嫔为李朝使者求情”的闲话。
没等她多琢磨,殿内就传来弘历沉稳的声音:“让她进来。”
金玉妍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藕荷色宫装,抱着锦盒迈过门槛。殿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案头堆着一摞厚厚的奏折,弘历正皱着眉翻看最上面一本,封皮上“李朝通商事宜”几个字格外扎眼。他头也没抬,只指了指旁边的锦凳:“坐吧,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宫里的人怠慢你了?”
“回皇上,臣妾是为李朝使者之事而来,不敢坐。”金玉妍屈膝行礼,声音放得又轻又稳,捧着锦盒和奏折一步步走到案前,双手将东西递了上去,“臣妾方才在宫门口听闻,李朝使者以‘母族’为由,求皇上放宽通商限制。臣妾虽是李朝出身,却自打入宫那日起,就把身心全托付给了大清,托付给了皇上。这锦盒里的玉笛,是当年李朝进贡给您的物件,您赏了臣妾,臣妾一直当宝贝似的珍藏着,可今日才明白,这物件终究带着‘李朝’的印记,留着它,难免让人误会臣妾心念母族、罔顾大清。今日臣妾把它献给皇上,只求皇上明白臣妾的心意——臣妾绝无半分偏袒李朝之意,往后眼里心里,只有大清,只有皇上。”
弘历终于放下朱笔,伸手接过锦盒。和田玉做的笛身泛着温润的光泽,笛身上刻着的木槿花纹是当年李朝最好的工匠雕的,细腻得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他指尖摩挲着玉笛,又拿起奏折翻看——上面的字迹工整秀丽,开篇就说“臣妾以大清淑嫔之名立誓,此生绝不为母族谋私”,后面更是详细写了前几日李朝内侍送玉如意被她驳回的事,末了还说“愿与李朝母族彻底划清界限,一心侍奉皇上,抚育龙裔”。
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金玉妍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知道,皇上最忌后宫嫔妃勾结外邦,尤其是她这“外国贡品”似的出身,本就容易被猜忌,今儿个要是不能彻底打消皇上的疑虑,别说往后在宫里立足,就连腹中孩子的前程都得受影响。
过了好一会儿,弘历才放下奏折,脸上的愁云渐渐散了,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傻妍儿,朕还不知道你吗?打从你入潜邸,李朝那边来了多少次人,你哪次不是拒之门外?上次那内侍送玉如意,你连宫门都没让他进,这些事,李玉都跟朕说了。”
他把玉笛递回给她,语气软了不少:“这玉笛你留着吧,朕记得你说过,这是你离开李朝之时你母亲给你的念想,何必为了几个不懂事的使者,糟践自己的东西?李朝使者的话,朕不会信,你别往心里去。”
金玉妍却没接,反而往后退了半步,膝盖又要往下弯:“皇上,这玉笛虽是母亲的念想,可它终究是李朝之物!臣妾如今怀着大清的龙裔,若是让旁人看见臣妾还珍藏着李朝的东西,难免会说臣妾‘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仅连累皇上被人非议,还会让太后担心。求皇上收下玉笛,就当成全臣妾的一片忠心!”
她说得又急又恳切,眼眶都红了,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弘历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又看了看案头那本写满“嘉嫔偏袒李朝”的密报,心里瞬间明白了——她这是怕,怕有人拿这玉笛做文章,怕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信任,被李朝使者几句话就毁了。
“好,朕收下。”弘历不再推辞,将玉笛放在案头,顺手拿起旁边的镇纸压在奏折上,“明日朕就下旨,驳回李朝的通商请求,再让内务府传话说,往后李朝使者若是再敢以‘嘉嫔母族’的名义说事,直接乱棍打出!你安心养胎,宫里的事有朕和太后照着,没人敢给你气受。”
金玉妍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连忙叩首:“谢皇上恩典!臣妾定当好好养胎,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起来吧,地上凉。”弘历伸手扶她,指腹不经意间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又叮嘱道,“往后别总为这些事烦心,你怀着身孕,情绪波动大了不好。要是再有人来纠缠,直接让你宫里的人去养心殿找李玉,朕替你撑腰。”
从养心殿出来,秋风吹在脸上都觉得轻快。金玉妍刚回到启祥宫,澜翠就端着燕窝羹迎上来,一脸焦急:“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方才咸福宫的小太监还在宫门口探头探脑,八成是高贵妃派来的眼线,想打听您去养心殿干什么呢!”
“让她探去,”金玉妍接过燕窝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润的口感漫过舌尖,心里踏实了不少,“皇上已经下旨驳回李朝的请求了,往后李朝再想拿我做文章,也没机会了。”
正说着,小宫女就跑进来通报:“娘娘,纯妃娘娘来了,神色看着不太好,一进院子就叹气,像是有天大的心事。”
金玉妍连忙放下燕窝羹,让人请纯妃进来。只见纯妃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发髻上只簪了支翡翠簪,眼眶红红的,一进门就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烂了。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金玉妍递过一杯热茶,语气带着关切,“可是永璋出什么事了?要不要传太医?”
“永璋没事,就是……就是皇上好久没去看他了。”纯妃接过茶杯,指尖都在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昨天永璋还跟我说,‘母妃,皇阿玛是不是忘了我了?’你说我这当额娘的,听了这话心里多难受啊!还有皇后娘娘,总以‘永琏年纪小,需要人陪’为由,不让永璋去长春宫请安,这要是长此以往,皇上真把永璋忘了可怎么办?”
金玉妍心里咯噔一下——皇后这是故意的!永琏是嫡子,本就占着名分上的优势,如今再处处打压永璋,就是想让永琏独占皇上的关注,往后储位之争,永璋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她拍了拍纯妃的手,笑着安抚:“姐姐别担心,皇上最近不是忙着处理李朝通商的事嘛,朝政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顾及孩子们?再说,永璋那么聪慧,上次太傅还跟我说,永璋背《论语》比宫里其他阿哥都快,只要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皇上肯定能记起他的好。”
“可皇后根本不给永璋机会啊!”纯妃激动地放下茶杯,声音都高了几分,“上次中秋宫宴,永璋特意准备了一首《静夜思》,想献给皇上,结果皇后娘娘说‘永琏刚学了段昆曲,让他先给皇上助兴’,永琏上去唱了没两句就哭了,皇上光顾着哄永琏,把永璋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你说这往后,还有永璋的机会吗?”
纯妃越说越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金玉妍连忙递过帕子,轻声道:“姐姐别激动,小心伤了身子。机会不是等来的,是自己创造的。再过十日就是太后的生辰,太后素来喜欢聪慧懂事的孩子,要是永璋能在生辰宴上表现出色,不仅能得到太后的喜爱,皇上看在眼里,也会对他另眼相看——太后的面子,皇后总不能不给吧?”
纯妃眼睛一亮,连忙抓住她的手:“妹妹说得是!可永璋该表演什么呢?他既不会舞刀,也不会唱曲,就只会背诗和画画。画画在宴会上也没法展示啊,总不能捧着画纸上去吧?”
“背诗就很好啊!”金玉妍笑着说,“太后最爱的就是唐诗,尤其是李白的诗,大气磅礴,最适合在宴会上吟诵。《将进酒》你知道吧?‘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多有气势!让永璋背这首诗,臣妾再教他配上几个简单的手势,比如背到‘举杯邀明月’时,抬手做举杯的动作;背到‘会须一饮三百杯’时,双手张开做豪迈的样子,既显气势,又不会太过张扬,定能让太后眼前一亮。”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姐姐要是信得过我,这几日就让永璋来启祥宫,臣妾帮他排练。咱们先把诗背熟,再一点点抠手势,保准让他在生辰宴上惊艳众人。”
纯妃激动得站起身,对着金玉妍深深一福:“多谢妹妹!要是永璋能借着这次机会得到太后和皇上的喜爱,姐姐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往后不管宫里出什么事,姐姐都站在你这边!”
“姐姐客气了。”金玉妍扶起她,笑着道,“咱们都是后宫姐妹,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永璋是个好孩子,值得被好好对待。明日就让他过来吧,臣妾已经让人备好了适合孩子读的《唐诗选》,还找了块小木板当‘酒杯’,咱们一起帮他把《将进酒》练熟。”
纯妃连连点头,脸上的愁云终于散了,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永璋近日的趣事,才脚步轻快地回了宫。看着她的背影,金玉妍拿起案头的《唐诗选》,翻到《将进酒》那一页,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帮永璋,既是帮纯妃,也是帮自己。有了太后和皇上对永璋的关注,纯妃在后宫的地位能更稳,自己也多了个可靠的盟友,往后就算再遇到高曦月这样的麻烦,也能多个人并肩作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