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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至,夜黑如墨,星月无光。

青囊药铺那间狭小的厢房内,油灯早已熄灭,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带着呜咽声的夜风,搅动着令人不安的死寂。陈七童静立在窗前,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只有那双在黑暗中微微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眸子,证明着他的存在。

他换上了一身顾青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更利于夜间行动的黑色粗布劲装,虽然依旧略显宽大,但用布带仔细扎紧后,倒也显得利落。怀中,那枚冰冷的青铜令牌、几张新制的符箓,以及那具经过再次加固、杀气内蕴的影杀纸傀,都已准备就绪。

体内的伤势并未痊愈,魂灯火焰虽稳定,却远未达到鼎盛,如同被厚厚灰烬覆盖的炭火,光芒内敛,只待需要时才会爆发出全部热量。腰部核心那丝寂灭本源,依旧被银针药力构筑的无形枷锁禁锢着,如同沉睡的凶兽,散发着冰冷的威胁。但至少,此刻这具躯壳,已经重新具备了搏杀与逃亡的力量。

门被轻轻推开,顾青囊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向陈七童。

“时辰差不多了。”顾青囊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凶险莫测。王府的网,墨先生的眼,都不会轻易放过你。这瓶‘敛息散’,关键时刻洒在身上,可遮掩气息一炷香的时间,但会对魂力运转有所影响,慎用。”

他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纸包塞到陈七童手中。

陈七童接过,入手微沉,能感受到纸包内粉末散发出的、一种奇异的隔绝能量波动的气息。“多谢。”

“走吧,老夫送你到巷口。”顾青囊摆了摆手,转身率先向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穿过沉寂的前铺,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融入了门外冰冷粘稠的夜色之中。

坊市早已沉睡,只有更夫那悠远而模糊的梆子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孤独地回荡。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顾青囊将陈七童送到巷口,便停下了脚步。他最后看了一眼陈七童,浑浊的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陈七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掠出,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檐阴影之中,朝着城西乱葬岗的方向疾行而去。

顾青囊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直到一阵冷风卷着枯叶拍打在他脸上,他才仿佛惊醒般,轻轻叹了口气,佝偻着背,缓缓踱回了药铺,轻轻关上了门。门内,隐约传来他低不可闻的自语:“种子已经播下,能否破土……就看你的造化了……”

……

城西乱葬岗,是京城最为阴森可怖之地。历朝历代的无名尸首、刑场处决的犯人、乃至一些死于非命无人认领者,大多被草草丢弃于此。经年累月,尸骨堆积如山,怨气凝聚不散,即便是白天,也鲜有人敢靠近,更遑论这子夜时分。

尚未靠近,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尸体腐烂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怨念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夜枭凄厉的啼叫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在这死寂之地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陈七童收敛了全身气息,魂灯光芒内蕴到极致,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在嶙峋的怪石和半掩的坟冢间穿梭。他的脚步轻若鸿毛,踏在松软腐殖质铺就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根据令牌内的信息和地图标注,接头点就在乱葬岗深处,一株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月、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巨大槐树下。

越往深处,阴气越重,四周弥漫的灰白色雾气也渐渐浓郁起来,阻碍着视线。一些残破的招魂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发出布帛撕裂般的呜咽。地面上,不时可以看到散落的、被野兽啃噬过的白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夜空。

即便是陈七童,经历过幽冥忘川和墨池诡域,身处此地,依旧感到一种无形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冰冷压力。这不是纯粹的强大,而是无数绝望、痛苦、不甘的怨念经年累月沉淀后,形成的领域般的力场。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魂灯灵觉提升到极限,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除了那些固有的阴寒怨念,他暂时没有察觉到其他活物的气息,也没有发现任何埋伏的痕迹。

难道墨先生这次守信了?

他心中警惕不减,反而更甚。事出反常必有妖。

终于,那株巨大的枯槐出现在了视野尽头。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树皮剥落,露出里面漆黑的、仿佛被雷火烧灼过的木质,无数扭曲的枝桠伸向夜空,如同向天索命的鬼手。树下,散落着更多的白骨和一些腐朽的棺木碎片。

子时正刻已到。

陈七童没有立刻现身,而是潜伏在一座半塌的坟冢后面,仔细观察着枯槐周围。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之前的虫鸣和枭啼都消失了,只有那无处不在的阴风,吹动着枯槐干硬的枝条,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取出那枚青铜令牌,按照信息中所说,将一丝微弱的魂力注入其中。

嗡……

令牌轻微震颤了一下,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一道无形的、带着特定频率的波动,以令牌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接下来,便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枯槐周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令人不安的死寂和越来越浓的雾气。

陈七童的眉头微微皱起。不对劲。就算商队因故延迟,或者接头人需要确认,也不该如此毫无声息。难道……出了变故?

就在他心中疑窦丛生,准备先行撤离,另做打算之时——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枯槐方向,而是来自他身后的来路!

嗤!嗤!嗤!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撕裂了浓雾与死寂!那是淬毒的弩箭!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同时,一股阴冷、粘稠、带着血腥气的杀意,如同实质的罗网,瞬间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他牢牢锁定!

埋伏!而且不是普通的埋伏!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好手!

陈七童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思考对方是如何找到他的,是那未被完全炼化的“如影随形香”,还是墨先生的出卖,亦或是王府凭借其他手段追踪至此?生死关头,任何杂念都是致命的!

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思考!在弩箭临体的前一刹那,他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侧方翻滚,同时一直扣在手中的一张“幽影遁形符”被瞬间激发!

噗噗噗!

数支淬毒的弩箭狠狠钉入他刚才藏身的坟冢土堆,箭尾兀自颤动不休,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而陈七童的身影则在符箓作用下变得模糊扭曲,如同融入浓雾的鬼影,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轮致命的偷袭!

但他也被逼出了藏身之处,暴露在了空地之上!

“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一个低沉而充满煞气的声音响起。浓雾之中,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浮现,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陈七童困在中央。这些人皆身着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狰狞的鬼怪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手中握着制式的狭长腰刀,刀身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行动之间,步伐沉稳,气息凝练,彼此呼应,隐隐结成战阵,绝非寻常江湖客或者王府普通护卫,更像是专门培养的杀手死士!

为首一人,身材尤为高大,手中并未持刀,而是握着一对黑沉沉的、布满尖刺的拳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腥气。刚才发号施令的,正是此人。

“小子,挺能躲。”高大的头领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陈七童,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可惜,今日这乱葬岗,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拿下!死活不论!”

命令一下,周围的杀手立刻动了!他们没有丝毫废话,如同捕猎的群狼,身形晃动间,刀光乍起,从不同角度劈斩向陈七童!刀势凌厉狠辣,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彼此配合默契,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陈七童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他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不退反进,如同扑向狼群的猎豹,主动迎向了左侧两名杀手!在疾冲的过程中,他双手闪电般挥出,数张早已准备好的“阴雷符”如同黑色的蝴蝶般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杀手本人,而是射向了他们脚下和彼此之间的空档!

轰!轰!轰!

阴雷符接连炸开!黑色的电蛇狂舞,并非追求致命的杀伤,而是爆发出强烈的阴属性能量冲击和刺目的光芒!混乱的能量流瞬间扰乱了杀手们默契的阵型和视线,刺目的光芒更是让他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刹那!

陈七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过了能量混乱的区域,幽蓝的魂力凝聚于指尖,化作最锋利的短剑!

“冥指点穴·截脉!”

噗!噗!两声轻微的、如同熟透果子破裂的声响!他的指尖如同毒蛇般精准地点在了左侧两名杀手握刀手腕的经脉节点上!

“呃啊!”

两名杀手只觉手腕一麻,一股冰冷刺骨的异种能量瞬间侵入经脉,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手中的腰刀“当啷”一声脱手掉落!他们惊骇欲绝,还未来得及后退,陈七童如影随形,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幽蓝魂力吞吐,如同切豆腐般,轻易地划过了他们的咽喉!

嗤——!

血光迸现!两名杀手捂着喷血的喉咙,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但陈七童也因此身形一滞,陷入了短暂的力竭。同时,右侧和身后的攻击已然临身!

冰冷的刀锋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寒意,斩向他的后颈和腰肋!

危机时刻,陈七童心念一动!

一直潜伏在他袖中的影杀纸傀,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激射而出!它没有去格挡那势大力沉的刀锋,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贴地疾行,锋锐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手臂,如同两柄黑色的匕首,狠辣无比地刺向了右侧两名杀手的脚踝和膝弯!

“什么东西?!”

右侧杀手猝不及防,只觉下肢传来钻心剧痛,身形一个趔趄,刀势顿时散乱!

而陈七童则借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强行扭转身形,避开了后颈的致命一刀,但腰肋处的刀锋却未能完全避开!

嗤啦!

布帛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在他腰侧,火辣辣的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眼神中的冰冷与狠厉却愈发炽盛!他借着对方收刀的力道,足下发力,向后急退,同时手中再次扣住了几张符箓!

“废物!”

那高大的头领见瞬息之间便折损两人,还被那诡异的“暗器”所伤,不由勃然大怒!他低吼一声,双拳猛地对撞,那黑沉拳套上的尖刺竟然亮起了诡异的红光!一股暴戾、血腥的气息轰然爆发!

他不再旁观,身形如同蛮牛般冲出,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微微震颤,速度快得惊人,一拳直捣,目标直指陈七童的面门!拳风呼啸,仿佛带着无数冤魂的哭嚎,那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令人作呕!

这一拳,威力远超之前那些杀手的刀势!已然达到了筑基期的层次!

陈七童瞳孔骤缩!他此刻状态不佳,硬接这一拳,非死即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战场,而是来自那株一直寂静无声的枯槐!

嗡——!!!

一声低沉、古老、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钟鸣,毫无征兆地,自那枯槐的树干内部轰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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